道场内,石青璇感受到了周奕的异样。
他依旧保持打坐姿势,却忽然表达出一种极致的静,仿佛时间停止流动一般。
细细看他,又没见到什么变化。
甚至,之前练功时偶尔散发精神压迫的气势也无影无踪。
她正好奇打量,周奕忽然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澄澈清明,俊逸的脸上挂着惬怀微笑,使人如沐春风,连严冬的寒意都像是被短暂驱散。
分明有变化,可又看不出任何端倪。
石青璇走近几步,伸手捋顺他乱掉的鬓发:“是我的错觉吗,你是否又有很大进步?”
“没错,是错觉。”
周奕颇为谦虚:“我只是将一直没气发的眉心祖窍冲开,算不上大进步。”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
武林中人练功路数不同,打开祖窍的人能找出许多来。
但是
听周奕一说,她就觉得相比于‘错觉’,更像是他在和自己说笑。
想到此前听他说过性命双修,便问道:“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来,我带你感受一下,”周奕从蒲团上起身,拉着她走向宽大的院落中。
“朝上看。”
石青璇顺势看向灰蒙蒙快要暗下来的天空,少顷,转回目光。
“积云垒迭,这会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有什么特殊的?”
她正说话,察觉周奕露出笑容,忽觉一阵凉意。
再看天空
下雪了!
琼霰纷扬,旋旋若玉蝶,栖于树上瓦上阶上,石青璇一伸手,接了几片,看着手心中的星状雪花慢慢融化,不由朝四周瞧去。
眼下这时令常有雪落,可奇就奇在这雪周围没有,只下在这一处,专为他们而来。
她轻咦一声,眼中盈满好奇:“很神奇,怎么做到的,难道这就是你说的调动天地之力?”
“算是,但非是凭空生成,更多的是一种呼应。”
周奕正经奇经中的三股真气通过性命双修,在祖窍中相融,随之三分归元,合而为一,成为一道特殊真气。
这一道真气,能延伸各类秘法,触及天地间的力量。
不过,还不是真正的大三合。
他现在目标明确,已知晓逐渐将体内真气完全融合的法门。
故而,修炼一途,几乎是不存在瓶颈。
周奕一伸手,掌中出现了一团如有生命、似水般流动的奇妙真气,在石青璇眼前,真气瞬间消散,成了一股凛冽的天霜寒气,这寒气在空间中并未消散,而是与天地间的力量结合。
霎时间,雪下得更大了。
江都城石龙道场周围的民众发现异常,道场四周的墙头瓦上,快速积雪。
四周喧闹声越来越大。
这太奇怪了,只有此地下雪,而且雪那般大,顷刻间就是一片白。
其余地方,连一个盐粒大的雪子都没有。
看到这一幕的人称奇道怪,还有人说,龙场覆雪,乃是祥瑞。
“快走快走。”
石青璇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将他朝外边拽。
周奕一边走一边说:“你不喜欢吗?这场江都雪可是送你的。”
“喜欢,但马上要被围观了。”
听见四下传来的动静,两人纵身离开院落。
他们离开后不久,城内守军被惊动。
江都大营中来了一员校尉,检查一番,未果,此事便不了了之。
不过,在民间却有一些奇闻传出。
因在下雪之前,有人看到两人入了石龙道场,因此猜测是他们呼唤风雪,奇闻随即诞生
周奕出了石龙道场,直奔独孤府而去。
“既然能下雪,是不是也可以呼风唤雨?”
周奕很是严谨地想了想自己所练的武学:“差不多。”
“厉害。”
石青璇夸赞一句,又打趣道:“看来你除了出黑,以后还可以设祭台求雨。从阴阳两界,入了天道。”
“不过.”
“不过什么?”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小,范围比较小,若是下雨,就得在好多地方施功,恐怕一郡之地便将你累坏,还是不要叫人知道为好。”
没一会儿,他们就来到独孤府。
石青璇一看到那门匾,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说道:“我需要回避一下?”
“不用。”
“与我在一起,有什么好遮掩的,走。”
周奕笑道:“你没听过那些江湖传言吗?”
石青璇见他像是引以为豪,有些小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独孤盛与张夫人见了周奕后,不禁打量起他身旁的姑娘,各自暗赞于她的绝世姿容。
他们没觉得什么奇怪的,反而态度友好。
在内堂议事时,还是张夫人给石青璇送来茶水。
周奕从虚行之那里听过江都内部的消息,不过,独孤盛对城内更了解。
上到宫廷,下到百官。
对于那份诏书的态度,周奕从他之口,已了解个大概。
虽有大隋忠臣难以接受,但一来是大势所趋,二来是杨广亲笔诏书,到后来,也都奉诏行事。
独孤盛显然做了工作。
从六部到诸寺监,诸多官员,他都能说得极为细致。
周奕听罢,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又叫他帮忙找两个人
……
翌日,江都城太府寺内。
大小官员正忙忙碌碌,清点宫廷库藏,自杨广诏书传达以来,百官皆知江都已经易主。
这位未来的陛下虽未登基,却丝毫不缺威严。
但凡耳朵不聋,便听说过这位有多么不好惹。
他对钱钱账账的极其敏感。
谁敢欠他的,九个脑袋也不够用。
故而,宫廷库藏在未来交接时,不可有毫厘差错。
关乎身家性命与前途之事,太府卿、太府寺少卿两位长官,已加班好多夜,清点一遍又一遍。
他们也不知这位新陛下何时入主,只能小心谨慎,一直维持下去。
官署衙门中的人各司其职,太府寺少卿邱晖找到机会,在与长官范忆柏对过回流宫与九里宫的库藏后,忽然问道:
“范兄,近来我听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邱晖压低声音,后边的话没出口,范忆柏就接过话:
“你要说这位陛下与独孤家的关系是吧。”
“正是啊。”
“我也听说了。”
邱晖见他这样说,不由问道:“你觉得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范忆柏朝北边示意了一下,“与东都的消息正好对上。”
邱晖连连点头,吁了口气:“这么说来,上次咱们领着去枫林宫的那位周先生,岂不是一个人。”
“没错。”
说到这里,两人的心情颇为复杂。
相比于其他人,因为有枫林宫图书馆管理员的身份,他们与这位新陛下打过不少交道。
只从那时相处的感受出发,他可没有江湖传言中那般嗜杀。
但在枫林宫时,他们心情沉重,还议论过江淮大都督怎样怎样。
没成想,等于是当着人家的面。
该不会记仇吧?
想一想,真是惊悚得很。
太府寺的两位没朝这方面提,但彼此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在担忧什么。
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不仅要忙于官署不可出错的任务,还有对未知审判的等待,相当煎熬。
邱晖转移了话题:
“沈法兴被尤大将军领人击溃,这次江南大战我估计用不了太久。”
“嗯。”
范忆柏分享着自己知道的消息:“中原一地也是如此,李密丢了偃师虎牢,已经被打得不敢露面,如今颍川附近众多城池,也全部投诚。”
“南方一定,中原很快就能平定。”
“巴蜀已是老早前的消息了,如今襄阳也挂上了这位的旗号。”
他啧啧一叹,用更深沉的语气说道:“九州一统,已是指日可待。”
邱晖深吸一口气。
二人明白其中的巨大意义。
乱世霸主一大堆,称王称帝比比皆是,但仅是在自己地盘上自娱自乐。
而他们要面对的,乃是天下共尊。
且是一位与众不同,武力极高的帝王。
这样的威势,从古未有。
实在想不到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范忆柏拍了拍邱少卿的肩膀:“邱兄也勿多虑,想也无用,不如安心做事。”
邱晖只得称是。
就在这时,外边忽传来一阵招呼声:“总管!”
“总管~!”
如今的江都,哪位总管这么得人尊重,用屁股也能想到。
二人搁下手中库簿,迎了上去。
果然,走入官署的,正是那位看上去很消瘦,个头不高的小老头。
范忆柏与邱晖面带笑容,拱手招呼:
“独孤总管,今次怎有余暇到我们这小庙,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不是我,有人要寻你们。”
独孤盛的语速很快:“快随我一道去吧。”
嗯?
二人一惊,第一时间想着会不会是萧后问蜀岗十宫的事。
但若是萧后,独孤盛定然直说了。
邱晖顺口一问:“唤我们去,随便叫个人就好,把您老也惊动了,不知是甚么大事?”
独孤盛神秘一笑:“少卿不用多问,老夫也不知情,去了枫林宫你们就明白了。”
范忆柏与邱晖可不是傻瓜。
江都城内,能叫独孤总管公干的还能有谁?
只有宫中寥寥几人。
一说到枫林宫,二人面色骤变。
难道!
二人相视一眼,对手下人随便知会一声,正了正色,随着独孤盛而去。
他们骑马来到枫林宫。
在独孤盛的指引下,范忆柏与邱晖来到那巨大书楼,正是杨广藏书所在。
将脸上复杂的表情收敛好,互相看了一眼,没什么毛病,这才朝书楼而去。
按照惯例。
那位应该会在收藏道门典籍的区域,没成想,听到翻书的声音,却是从天文历算、医学杂记等比较零散的区域传来。
隔着十五六丈,看到那道白衣人影,两人眼中泛出了然之色。
脚步顿了一下,又快步走了过去。
只需一眼就能发现,白衣人身旁那位,并非独孤家的小姐。
而且,此刻主要是她在翻书。
心中明悟,正待开口,周奕已是笑着看向他们:
“范府卿,邱少卿,好久不见。”
只听这一句话,以及话语中颇为友好的语气,范忆柏与邱晖有种激动亢奋的感觉,接着露出惶恐之色。
他们把自个要说的话也忘了。
一齐拜倒,异口同声喊道:“陛下,娘娘。”
周奕微微摇头:“我还没当皇帝。”
邱晖道:“您是江都之主,也就是百官心中的至尊。”
范忆柏道:“天下人都已归心,我们都期盼至尊定鼎乾坤的那一天。”
“行了行了,”周奕不想和他们辨说,又让他们去寻与医学机关术有关的书籍。
此地图书众多,极为难找。
主要是一些名录,不是懂行的,需要逐个翻看才知道里边内容。
有他们两位帮忙,效率大大提高。
不多时,就按照周奕的要求,找来那些书籍。
“有时间你们去一趟东都,将那边的道门典籍整理一番。有一些书册被西域胡僧拿走,你们能搞清楚丢的是哪些吗?”
二人立刻点头:“能。”
按杨侗所言,那西域胡僧是王世充带进去的,虽说九头虫本尊已死,但这事没完。
东都的东西,岂是胡僧想拿就拿的。
有过上次经验,范忆柏与邱晖得知周奕会在此地待一段时间,马上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从书楼中退出来后。
二人心神一松,从担忧,换作激动欣喜。
当初议论江淮大都督,这位明显没记仇。
而且,还对他们颇有印象,让他们继续做当年杨广安排的任务。
坏事变成大好事。
“范兄,我隐隐感觉,这次咱们撞大运了,像是碰到一位仁君。”
“我也深有同感啊。”
范忆柏连连点头,接着又和上次一样,与邱少卿八卦起来,猜那是哪家姑娘
石青璇听到这两人脚步远去,这才对周奕道:“你打算待在这?”
“嗯,这枫林宫也是蜀岗十宫之一,尤是清净,我须得稳固修为,此地正好有得你意趣的书籍,不会觉得枯燥。老杨把江都给了我,枫林宫一直空闲着,我待在这不过分吧。”
“你觉得这里不好?”
她看向四周精致的布局:“不是,一切都很好,只是我没待过皇家宫阙,还有”
她玉颊微染淡霞:“他们那样称呼,听着不太习惯。”
周奕摆了摆手:“别说你,我自个都不习惯。”
石青璇侧过脸来,羽睫轻颤,眼瞳里闪烁着灵动光彩,带着一丝好奇与狡黠,笑道:“你不是乐在其中?”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想当皇帝?”
周奕自信一笑:“我没说不当皇帝,不过却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些。”
石青璇对他的心意很了解,只是与他说笑的,当然不会深究。
周奕静心打坐,熔炼正经与奇经中的三股真气,让它们不断在祖窍中融合。
不知为何,他这般修炼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期间,周奕也指导石青璇练功。
枫林宫中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流逝,正在朝最后的年关逼近。
而这一刻.
江南战事,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展开。
徐世绩的大军来到西侧,竟陵郡老将冯歌、南郡飞马牧场各派出大批人马与徐世绩会合,足有九万之众。
从江夏郡打到沔阳郡,双方斗智斗勇。
萧铣忽然发现,他依仗的那些谋臣将领,寻常多有勇武智谋,可一碰到周奕一方的大将,主意越多,溃败得越快。
秦王雷世猛,楚王郑文秀,接连被斩杀!
李靖从建康出兵猛攻林士弘,一日拿下宣城,三日后,在新安郡北部旷野设下埋伏,击溃林士弘大部。
赵王伏听白、越王裘其颀一人被枪林贯穿,一人受马踏而卒。
新安郡留守人马见状,直接开城投降。
这一道消息,可把在余杭的沈法兴吓坏了。
新安郡若被李靖站稳,他西侧断开,马上就要被围攻。
这时,张须陀已督率大军从江都杀到吴郡。
余杭郡,沈法兴大营中,着一身赭黄圆领龙袍,腰束玉带的男人正端坐在杭城水文图前。
此人看上去五十余岁,眼睛不大,面阔嘴厚,留着短须。
他颇有威势,被他双眼盯上的军中将领,都不敢与他对视。
正是吴帝沈法兴。
感觉到军中气氛很不对,沈法兴皱着眉头:
“张须陀从江都带来的人马不过六万人,我们就算不调东阳、会稽郡的人马也足有八万。”
“接下来乌程一战,兵力是八万对六万,优势在我。”
他准备继续往下说。
没成想.
突然有急促脚步声奔来:“陛下,大事不好!”
报信的探子面色大变。
沈法兴怒斥:“慌张什么?!可是张须陀来了?”
报信人的语速快,声音却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岭南宋阀灭了南海派,从海上来了!”
“什么?!”
沈法兴大吃一惊,因为他给自己留的退路就在海上,倘若抗周联盟最后惨败,就乘坐海船东渡,占领倭国。
没想到,这一生路,竟被宋缺阻断。
这比听到西侧新安郡被李靖攻下的消息还要难以接受。
岂不是说,此刻要面对江都大军与宋阀的夹击?!
沈法兴背后冒冷汗。
“报!报!报!”
营帐外,又传来急呼声:“乌程守将钱辰风弃城投降,尤宏达正奔余杭而来,他说.说.”
“说什么?”沈法兴盯着报信汉子。
那汉子把头低下,语带怯弱:
“他说先斩吴国太子,再斩斩吴国皇帝.”
说到最后,声音低到不可闻。
“呀~!”
沈法兴怒急,将面前桌案掀翻。
“陛下,此人欺人太甚,我愿领军与他一战!”
说话之人是一名四十许的将领,名叫余伯陵,是沈法兴非常倚重的手下。
“好,你即刻调军一万五千,去北城,准备迎击尤宏达。”
“领命!”
余伯陵声音干脆,转身就走。
又有人问:“陛下,我们怎么办?”
沈法兴毫不犹豫说道:“转进、即刻朝西转进!”
继续留在余杭,要被夹击,海上被宋阀占住,他自然要朝鄱阳湖与林士弘汇合。
从近段时间林士弘的反应,加上对他的了解。
沈法兴很容易得出,林士弘绝对有把握对付敌手。
否则,火烧眉睫,他不可能一直有心思闭关。
沈法兴先将余杭的队伍拉过来,接着领吴国大部人马,朝西去东阳,又带上东阳人马,去西边紧挨着的鄱阳郡。
于是
看似吴国还有广大的地盘没丢,其实已经是个空壳子。
余杭守将余伯陵直接被卖。
让尤宏达都没有想到的是,他才至余杭,方才擂响战鼓、喊出要斩杀沈法兴的口号时。
程咬金、罗士信与秦叔宝还没有动手,余伯陵就挂起了“周”字旗帜,接着城门大开,直接投降。
本以为余杭有一场惨战,哪知道如此顺利。
尤宏达从余伯陵口中得知消息过后,做出了一个大胆举动。
他舍弃大部,带着两千精锐骑兵轻装简从,一路喊着斩杀沈法兴的口号,闯东行南。
果然
这一路上的城池,守军见了他,无不闻风而降。
占领整个余杭、会稽郡之后,又将永嘉郡拿下,再往南,人们已开始说闽语。
尤宏达可不管能不能听懂,把旗帜在沈法兴地盘上插了一个遍。
短短时间,吴国灭亡。
大寒那日,当真寒在了抗周联盟的心头上。
宋阀大军闪击庐陵,天刀亲身出现在战场上,他没有动手,仅是露面,就让诸多守军胆寒。
短短四日,宜春郡、长沙郡从梁楚联盟的地盘上消失。
两郡没有做任何抵抗。
当徐世绩攻入洞庭湖时,梁帝萧铣放弃了巴陵,东去九江。
洞庭湖附近,有不少帮派受到萧铣欺压,如今他逃了,这些江湖势力顷刻复苏。
譬如,一个叫怒龙帮的帮派,改名怒蛟帮之后,重新恢复生机。
当然,有的帮派也彻底毁灭。
那巴陵帮总舵,可谓是片瓦不剩。
另外一头,进入鄱阳的沈法兴发现。
楚帝林士弘,竟不在皇宫。
他心凉了大半截,差点以为林士弘逃走了。
鄱阳会的人告诉他,楚帝在九江。
沈法兴离开吴国地盘比萧铣快,可他路程远。
巧合地是,二人在年关前三天,同时抵达九江,此地有一座皇城,规模不算大,是林士弘模仿杨广的蜀岗十宫所建。
唤作浔阳宫。
在宫城顶端,可以一观江景,看大江东去,百舸争流,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可惜,无论是沈法兴还是萧铣,都没有这份心情。
短短时日,广大的三国地盘,只剩下了九江、鄱阳、豫章三处。
兵败如山倒,崩溃速度之快,简直无法想象。
徐世绩、李靖、张须陀、尤宏达,以及宋阀大军,正将他们团团围困在中间。
他们若不是逃得够快,被手下人出卖身死都有可能。
“沈兄,你作何打算?”
沈法兴望着眼前与自己年岁差不多,同样身着龙袍,更为高大魁梧的男人,不由陷入沉思当中。
他皱着眉头,半晌后才对萧铣说:
“我想先问问楚帝,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如此镇定,定是胸有成竹。”
萧铣望向灯火辉煌的浔阳宫,目带怀疑之色。
他是个表面宽厚,心中善妒之人,为了达成目的,更是不择手段。
故而像巴陵这样贩卖妇女的帮派,也是他招揽的对象。
还有一点,他怕死。
因此不敢把希望都赌在林士弘身上。
“沈兄,倘若林兄与我们预料中一样,该如何?”
沈法兴问:“你有什么主意?”
萧铣板着脸:“我听说这周奕是个一言九鼎之人,且有悲悯之心。”
“我二人已将兵力集中在此,配合楚国守军,有近十五万人马。他既然不想多造杀戮,我们就以兵权换得性命,他想留一个好名声,应当不会拒绝吧。”
沈法兴冷笑一声:“只怕没那么简单。”
二人还未踏入浔阳宫,又听到有人报讯。
鄱阳郡,林士弘的老窝,失守了!
这下子,林士弘还能坐得住吗?
“两位,陛下有请!”
一位嗓音尖尖的太监声音响起,正是当初杨广身边的韦公公。
“楚帝已经出关了?”
“是的,两位赶巧了,就在你们进城的时候。”
韦公公说完拂尘一抖,在前方领路。
萧铣和沈法兴眼藏怒色,皱眉盯着韦公公的背影。
这老太监对他们太不尊重。
二人没脱龙袍,就是不想在此地弱林士弘一头,大家都称帝了,不分高下。
老太监的态度,明显是在打压他们。
自从称帝享受百官朝拜的感觉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萧铣与沈法兴沉浸在天下至尊的幻梦中,此时尽管落魄,也不愿从梦中醒来。
韦公公没有带他们去中央那座最富丽堂皇的殿宇,而是上了浔阳宫最高的一处八层塔楼。
西北风将廊檐上的铁马吹得叮当乱响。
时不时有一条冰溜子坠在地上。
二人登楼之后,在这处望江塔楼顶层上演了震撼一幕。
三位着龙袍的人坐在一起。
楚帝、吴帝、梁帝,站在一旁的韦公公暗自生出啼笑皆非之感,太荒谬了。
相比于沈法兴与萧铣,林士弘更为年轻,且他的脸上密布着一层紫光,正对应紫气东来,位极显贵,好像他才是受天眷顾的真正帝王。
气质上,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沈法兴谈到鄱阳郡被攻克时,林士弘漠不关心,一点瞧不出有多么在乎。
不过,他像是被激起杀戮欲望,发紫的嘴唇勾勒起残忍狞笑。
“今日鄱阳,明日便是豫章。”
“在年关当日,他们便会打到九江。”
林士弘的话将沈法兴激怒:“岂有此理,将我们当成泥捏的不成?”
“不让我们活到明年?”
萧铣阴沉着脸:“林兄,你有何应对之策。”
林士弘孤傲一笑:“自然是大战一场。”
沈法兴与萧铣瞩目望去,只见林士弘长发披肩,目光如电,邪魅霸道,仿佛他口中的任何话都可令人信服。
“知道我为何在九江吗?”
“为何?”
“这姓周的曾来九江一次,放出豪言,说要斩我,我要瞧瞧,他有无这个胆量。倘若他敢来,我将他斩杀,他手下大军便分崩离析,顷刻瓦解。”
林士弘让人感觉陌生。
沈法兴和萧铣都觉得他夸下海口,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他们怀疑的眼神才露出来。
忽然,一股杀意如潮水般将两人淹没。
林士弘如野兽般冷酷的眼神泛起紫光,让他们精神为之战栗,寒冷的感觉,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萧铣的身体哆嗦了一下,连忙补救:“我们虽是联盟,但九江是林兄的地盘,自然按照林兄的安排来布置。”
沈法兴立刻附和。
“很好。”
杀意如潮水般退去,林士弘双手环抱,“两位配合我手下控制军阵,我自有把握。”
“好!”
二人心中对林士弘极度不满,这时却也生出几分期待。
难道,林士弘真能对付那姓周的?
将姓周的杀掉,危机自然解除。最好两人一起死,那得大肆庆祝一番。
萧铣与沈法兴离开后,一道苗条黑影从塔楼顶端落下,正是大明尊教的毒水辛娜娅。
“楚帝,你此时与他决战,其实并不稳妥。”
“怎么,还要劝我去长安?”
“正是。”
辛娜娅劝道:
“与其在此暴露,不如留在长安,等候必杀一击,那时诸位齐心合力,这道门天师必死无疑。把江南让给他,萧铣与沈法兴的脑袋也留给他。正好以这场大胜,冲昏他的头脑。”
“你们的计划听上去不错,”林士弘露出傲慢之色,“但凭什么让我听你们的?”
辛娜娅神色一僵。
这姓林的脾性大变,心中不爽,却顺着他说话:“楚帝虽得秘法,但并不完善,来到长安,定能再进一步。”
“不必了。”
他说话时,一股极为强横的阴寒域场从他周身迸发:“完不完善,不在于你们,而在于我。”
辛娜娅忙一拱手:“告辞。”
她化作一条黑影直接遁走,林士弘桀骜一笑,也不理会。
韦公公道:“从净念禅院一战、虎牢关杀掉伏难陀一战中不难看出,他已是当今最厉害的武道大宗师之一。”
林士弘露出一丝谨慎:
“或许在别处我没有多大把握,但他只要敢来这里,无论是三大宗师还是谁,我都会让他后悔。”
“至于长安那群人”
他一脸嘲讽:“我之前答应他们,只是想看一看秘法罢了,让我信任他们,那是绝不可能。”
……
林士弘的预料一点没有错,在鄱阳郡失守后,紧跟着就轮到豫章郡。
听到豫章郡城守军投降的消息,萧铣与沈法兴无比着急,可林士弘无动于衷。
他调养自己的精气神,默默等候在浔阳望江楼。
各路大军,已朝九江席卷而来。
似乎,就在这一年的年关,整个南方都将平定。
九江城的气氛已变,此地聚集了十几万兵马,但敌手人数要比他们多过一倍。
紧张恐慌的情绪,不断蔓延。
但是
与周围干脆利落投降的郡城不同,此地聚集三帝,还有诸多忠心部下。
要啃下坚城,实非易事。
年关前一天。
在大军对九江形成包围之势后,有一艘木舟从建康驶下,分明是逆流而行,但没有人划船,此舟仅被一股风推着,却轻快异常。船头的白衣人影,正带着极好的兴致,眺望浔阳江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