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归程·京途
列车驶离鄄城地界时,窗外的雪景渐渐淡了,光秃秃的杨树枝桠在风里晃着,像极了邢成义此刻悬着的心。他把帆布包往怀里拢了拢,里面母亲烙的饼还带着余温,隔着布料贴在胸口,像母亲的手轻轻按着他的不安。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以为是王红梅的消息,慌忙掏出来看,却是黄师傅发来的短信:“到北京南站给我打电话,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活儿都给你安排妥了。”
邢成义盯着“活儿都妥了”四个字,嘴角忍不住往上扬。黄师傅是去年在工地认识的老厨子,河北人,一手粤菜做得地道,尤其擅长打理燕窝、鲍鱼、辽参这些贵价食材。去年冬天工地食堂翻新,黄师傅来帮忙掌勺,邢成义帮着打下手,递盘子、洗食材,手脚勤快又眼里有活,黄师傅看他实在,就多教了他几手——泡发燕窝要换几遍纯净水,挑细毛得用镊子尖轻轻夹;鲍鱼要刷净裙边的泥,煨汤时得加老鸡和火腿吊鲜;辽参泡发不能碰铁器,蒸的时候要盖纱布防水汽。那些日子,黄师傅一边颠勺一边念叨:“成义啊,光会搬砖不行,得学门手艺,饿不着。”
当时邢成义没太往心里去,只觉得能多学件事总是好的。没想到今年刚回bJ,黄师傅就主动联系他,说自己换了新地方,在中关村的地质大学里,给一个内部食堂帮忙,食堂主要服务学校的老师和研究员,还兼顾着接待外来的学术团队,缺个懂点食材处理的帮手,问他愿不愿意来。
“那食堂里都是男服务员,没那么多讲究,你踏实干活就行。”黄师傅在电话里说,“我跟管事的提了,说你会处理高端食材,他们正缺这样的人,工资比你在工地高,还管两顿饭。”
邢成义当时握着手机,激动得声音都有点颤:“黄师傅,谢谢您,我肯定好好干。”
此刻坐在列车上,他又想起黄师傅的话,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bJ这么大,去年在工地搬砖,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总觉得自己像粒被风吹来的沙子,没根没底。现在有黄师傅带着,还有份能学手艺的活儿,总算不用再瞎闯了。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又飘向窗外。田野渐渐变成了楼房,矮矮的平房换成了高高的居民楼,路边的广告牌越来越密,上面印着他看不懂的英文和花花绿绿的图案。bJ离鄄城越来越近,离王红梅也越来越远——不知道她现在到天津了吗?电子厂的宿舍怎么样?同学好不好相处?早上在车站没来得及多问,现在想发消息,又怕她在坐车不方便看手机。
邢成义掏出手机,点开和王红梅的聊天框,输入“到天津了吗”,想了想又删掉,改成“路上顺利吗”,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发出去。他怕自己太啰嗦,又怕打扰她。昨晚打电话时,王红梅说电子厂是同学介绍的,管吃管住,一个月能休四天,听着挺稳妥,可他还是放心不下。他想起王红梅拎着粉色行李箱的样子,那么小的箱子,装着她的换洗衣物和对外面世界的期待,也装着他没说出口的牵挂。
“小伙子,借过一下。”旁边的大叔要去洗手间,邢成义赶紧站起来让位置,坐下时不小心碰到了帆布包,里面的咸菜袋发出“沙沙”的响。他想起父亲早上骑摩托车送他时的背影,父亲的腰好像比去年更弯了点,鬓角的白头发也多了,却还在叮嘱他“在外别委屈自己,没钱了就说”。家里的日子不算富裕,母亲身体不好,常年要吃药,父亲一个人在家种着地,还得抽空去镇上打零工。去年他在金沙食府攒的钱,大部分都寄回了家,自己只留了点生活费。今年有了这份新工作,他想多攒点,一方面给家里减轻负担,另一方面,也为他和王红梅约定的饭馆多添点底气。
列车广播里传来报站声:“前方到站,北京南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邢成义一下子坐直了,赶紧把手机揣进兜里,拎起帆布包,跟着人流往车门走。刚走出车门,一股比鄄城更冷的风就灌了进来,带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吹得他缩了缩脖子。bJ的车站比鄄城的大太多了,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背着大包的人,说话的声音、广播的声音、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他有点晕头转向。
他赶紧找了个角落,给黄师傅打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黄师傅的声音带着点嘈杂的背景音:“成义是吧?我已经到学校门口了,你出了南站,坐地铁4号线到海淀黄庄站,再转10号线到西土城站,出来就能看到地质大学的西门,我在门口的便利店等你。”
“好,黄师傅,我马上就过去。”邢成义一边听一边记,怕自己忘了,还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了下来。他跟着指示牌找到地铁站,买票、过安检,看着来来往往的地铁,心里有点慌——去年在金沙食府,他很在来市区,坐过地铁。地铁上有广播报站,他紧紧攥着扶手,眼睛盯着窗外的站点,生怕坐过站。
地铁里人很多,邢成义被挤在中间,帆布包紧紧贴在身上。他想起王红梅,要是她在身边,肯定会拉着他的胳膊,跟他说“别慌,跟着我走”。他又想起早上在车站,王红梅探出头跟他说“以后只能看我”,忍不住笑了,周围的拥挤和陌生好像都少了点。他掏出手机,给王红梅发了条消息:“我到bJ了,你到天津了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王红梅没回复。邢成义有点失落,却又安慰自己,她可能还在坐车,没看到手机。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盯着窗外的站点,心里盘算着:等晚上下班了,再给她打电话,问问她的情况;等周末休息了,就去天津看她,带她去吃好吃的。
地铁到了西土城站,邢成义跟着人流下车,出了地铁站,一眼就看到了“中国地质大学(bJ)”的牌子。他往西门走,远远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棉袄、戴着棉帽的身影,正站在便利店门口抽烟,是黄师傅。
“黄师傅!”邢成义赶紧跑过去。
黄师傅看到他,把烟掐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算来了,路上没迷路吧?走,我带你去食堂看看,先跟管事的打个招呼。”
邢成义跟着黄师傅往学校里走,校园里很安静,路边的树上还挂着雪,偶尔有学生抱着书本走过,说话的声音很轻。他一边走一边看,心里有点羡慕——他没上过大学,这还是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
“就是前面那个食堂,叫‘学一食堂’,咱们负责的是二楼的接待厅,主要做套餐和宴席,平时人不多,忙的时候就是接待团队。”黄师傅指着前面一栋红色的楼说,“你来了主要负责食材处理,尤其是那些贵价食材,我已经跟后厨的人说好了,他们会帮着带你。”
邢成义点点头:“谢谢黄师傅,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干。”
“不用谢我,你这孩子踏实,值得帮。”黄师傅笑着说,“以后有啥不懂的,就问我,别不好意思。对了,食堂有员工宿舍,就在学校旁边的小区里,两个人一间,你等会儿跟我去看看,把东西放好。”
邢成义跟着黄师傅走进食堂,后厨里很干净,不锈钢的灶台和货架闪闪发亮。黄师傅把他介绍给管事的和其他师傅,大家都挺热情,跟他打招呼。邢成义一边回应,一边偷偷观察后厨的环境,心里有点激动——这比金沙食府的食堂好多了,也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
放好行李,黄师傅又跟他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让他先休息一会儿,下午再开始熟悉工作。邢成义坐在宿舍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校园,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掏出手机,又看了看,王红梅还是没回复。他有点担心,想给她打电话,又怕她在忙。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早上在车站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王红梅穿着红色的棉袄,站在雪地里,笑着跟他挥手;她探出头,红着脸跟他说“以后只能看我”;她的同学笑着跟他打招呼,阳光照在她们身上,暖暖的。他又想起家里的父母,想起父亲的背影,母亲的叮嘱,心里有点酸,却又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在这个陌生的校园食堂里,跟着黄师傅学手艺,努力干活,攒钱;他要等着王红梅的消息,等着周末去天津看她;他要为了家里的父母,为了他和王红梅的约定,好好努力。虽然现在他和王红梅不在一个城市,虽然未来的路还有点远,但他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只要心里有牵挂,有期待,再远的路,也能走下去。
邢成义掏出手机,又给王红梅发了条消息:“我到工作的地方了,一切都好,你到了天津记得告诉我一声,别让我担心。”这次他没删,直接发了出去,然后把手机放在枕头边,等着她的回复。窗外的阳光照进宿舍,暖暖的,落在他的身上,像王红梅的笑容,让他心里满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