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叶堰紧锁着眉头，盯着观天镜投射出的几处灾情最严重区域的实时画面。
那些扭曲的符文、污浊的灵泉、苍白阴冷的火焰……这些手段对他而言，既陌生又触目惊心。
“腐心瘴、噬灵瘟毒……这些皆被斥为上古邪魔外道之术，早已失传，没想到在灵域竟有传承，还被一个正道宗门暗中研制储备到如此程度！”
叶堰声音沉痛，带着难以置信，“更遑论那阴火蔓延术、血蚀咒，简直闻所未闻！苏鸿祯……他......
夜色如墨，笼罩着山村的每一寸土地。茅屋前那盏油灯昏黄摇曳，在窗纸上投下两人依偎的身影。明川坐在炕沿边，手中捧着一碗热汤，指尖仍微微颤抖。他喝得很慢，仿佛每一口都在品味人间烟火的真实。
小婉没多问。她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三年前他初来此地时那样温柔：“先暖身子，别的事明天再说。”
可他知道，有些事不能等。
放下碗，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钱残片，放在桌上。灯光下，它泛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金芒，像是还残留着万川宗的风雪与战火。
“我这次……差点回不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在魔渊里，我见到了你。不是你，是心魔幻化成你的模样，想让我留下。”
小婉的手顿了一下，针线停在半空。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质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它说，我救不了天下人，也救不了你。”明川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道尚未愈合的焦痕，是纯阳之力反噬留下的印记，“可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活着，就是对你最好的祭奠。所以我告诉它??真正的爱，是成全，不是占有。”
小婉的眼眶红了。
她放下针线，挪到他身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我没怪过你。”她轻声道，“那天你抱着我哭，我知道你是真的尽力了。瘟疫来得太快，大夫都说无药可医。但我走的时候，心里很安。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直到最后一刻。”
明川喉头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所以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小婉抬起手，抚过他苍白的脸颊，“而是因为你本就是那样的人??哪怕自己痛得快要散架，也要把别人扛在背上往前走。”
泪水终于滑落。
他紧紧抱住她，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陪你去看雪山大海……”
“傻瓜。”她笑了，带着泪光，“你看，春天来了，桃花开了，猫会用猫砂了，你也回来了。这不就是我想看的日子吗？”
屋外，风穿过树梢，吹得檐角铜铃轻响。那只黑白花猫蜷在门槛边，耳朵动了动，忽然睁开眼，冲着夜空“喵”了一声，仿佛回应某种只有它能感知的召唤。
……
七日后，灵域正道大会于青城旧址召开。
废墟已被清理大半，一座临时搭建的议事殿矗立于原地。殿前竖起一面新旗，黑底金纹，绣着四派图腾交织而成的莲花??象征清风羽门、紫霄净院、补天圣教、玄天门共治之盟约正式成立。
四方宾客云集，中小宗门代表三百余位，皆着礼服列席。就连一向避世的北冥剑阁、南荒巫族也都遣使前来观礼，承认此次联盟为灵域最高议事机构。
主座之上，空着一把椅子。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留给谁的。
“明川还没到？”叶褚涵皱眉，“都迟了半个时辰了！”
“别急。”沐瑶瑶抿了一口茶，嘴角含笑，“你们忘了他是谁？一个连宗主大典都能错过的人，会在意这种场面？”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通报声：
“万川宗代宗主??明川，携妻至！”
全场骤然安静。
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去。
只见木门推开，一道素衣身影缓缓走入。依旧是银袍染尘，眉目沉静，身后跟着一名普通村妇装扮的女子，布裙荆钗，手中提着一只竹篮，里面装着几块刚出炉的芝麻饼。
她毫不怯场，笑着对左右点头致意：“大家好呀，我是小婉，我男人说今天要开会，我就带点吃的来，怕他饿着。”
满堂寂静三息，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连一向冷面的楚怀都忍不住摇头失笑：“这家伙……真敢啊。”
明川走到主位前，并未坐下，而是转身面向众人，拱手行礼。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这一路山河破碎，百废待兴，我能站在这里说话，全赖各位舍命相扶。今日之会，不为争权夺利，只为立规定矩，防患未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我提议，设立‘四枢院’：清风司监察，紫霄司执法，补天司济民，玄天司御敌。重大决策须四院共议、三分通过方可施行。任何宗门不得私扩势力、擅启战端，违者视为公敌。”
众人交头接耳，片刻后纷纷点头。
吉洲起身附议：“我支持！唯有制度约束，才能避免再出苏鸿祯之流！”
冉茜茜也站出来：“我还建议增设‘庶民听证席’，凡涉及百姓生计之事，必须听取地方代表意见。修仙之人若脱离凡尘太久，终将忘记为何而战。”
掌声雷动。
就在这时，阿雄突然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在明川耳边低语几句。
明川眉头微皱，随即抬头看向众人：“抱歉，有紧急消息??西北边境出现异常灵压波动，疑似有邪修集结，打着‘复兴青城’旗号蛊惑民众。更糟的是，他们手中掌握了一部分被洗脑的弟子，正以‘替天行道’之名清除异己。”
殿内顿时哗然。
“又是复辟？”叶褚涵怒极，“苏鸿祯已死，谁还敢打着他的名义作乱！”
“人心难测。”明川沉声道，“有些人不愿接受真相，宁愿相信谎言。他们需要一个英雄，也需要一个恶魔。如今苏鸿祯成了后者，自然会有人跳出来自称前者。”
“那你打算怎么办？”楚怀问。
明川看了眼身旁的小婉。
她正把一块芝麻饼递给一名年幼弟子，笑着说：“吃吧，吃完有力气练功。”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回头一笑：“去吧，我知道你要做的事还没完。”
“你不生气？”
“生气什么？”她歪头，“我又没嫁给你是为了锁住你。你是风，我是家。风吹再远，总会回来歇脚。我不拦你。”
明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朗声道：
“我即刻启程前往西北，查明真相，平息动乱。在此期间，四枢院暂代议事职责，继续推进灾后重建、疫病防治、宗门整编等工作。若有异议，可书信传讯于我。”
说罢，他解下腰间归流剑，交予沐瑶瑶。
“代我保管七日。若七日内无讯，便当我已经陨落，请另择贤者继任护道之责。”
全场肃然。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阻拦。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命令，而是一份托付。
……
三日后，西北荒原。
黄沙漫天，断壁残垣间矗立着一座破庙，庙门上挂着一块歪斜木匾，写着“新青城御法宗”六个血字。
庙内，数十名青年修士跪伏于地，神情痴迷，口中高呼：“恭迎圣主归来！铲除奸佞，重振道统！”
高台之上，一名身披黑袍的男子负手而立，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他手中握着一卷残破经书，正是当年苏鸿祯私藏的《葬神经》抄本。
“万川宗虚伪腐朽，勾结邪魔者却逍遥法外！”他声音嘶哑却极具煽动力，“唯有我们，才是正道最后的火种！今日起，凡不服从者，皆为逆贼！杀无赦！”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冷笑。
“好大的口气。”
众人猛然回头。
只见风沙之中，一道身影缓步走来。白衣素袍，发丝飞扬，胸前红符随风轻摆，宛如一团不灭的火焰。
是他。
明川回来了。
“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黑袍人厉声喝道，“你在魔渊中早已神魂俱灭！”
“神魂俱灭？”明川淡淡一笑，“可我妻子做的饭还没凉透，阎王不敢收我。”
他一步步逼近，脚步不疾不徐，却让整座破庙温度骤降。
“你说你是在重振道统？”他环视四周跪拜的年轻面孔，心中悲凉，“可你们看看这些人，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他们根本不知道苏鸿祯做了什么，只知道有人告诉他们‘师父被害，宗门蒙冤’，于是热血上头，拔剑杀人。”
“那是觉悟！”黑袍人吼道，“是觉醒！”
“不。”明川摇头，“那是愚昧。真正的觉悟，是知道错在哪里，而不是找个替罪羊发泄仇恨。”
他抬头盯着黑袍人：“摘下帽子吧。我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浑身一震，缓缓掀开兜帽。
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月光下??竟是林毅！
确切地说，是林毅的躯壳。
但眼神完全不同。那双眼睛漆黑如墨，瞳孔深处隐约流转着诡异符文。
“你不是林毅。”明川声音平静，“你是借尸还魂的邪术傀儡，体内寄宿着苏鸿祯残存的一缕执念，对不对？”
“哈哈哈！”“林毅”狂笑起来，“没错！我虽败，但意志不灭！只要还有人相信我的理念，我的魂就不会消散！这些孩子，就是我的新生之基！”
“可悲。”明川轻叹，“你到最后都不明白，人们追随的从来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许诺的‘正义’。可当你亲手制造灾难时，那份正义就已经死了。”
他缓缓抽出归流剑，金光映照四方。
“今日，我不为复仇而来，只为终结谎言。如果你执意要用无辜者的血来延续你的妄想……”
剑尖直指对方咽喉。
“那我就连同这份执念，一起斩断。”
战斗爆发得毫无征兆。
“林毅”双手结印，周身涌出无数黑色丝线，竟是将周围信徒瞬间控制，化作人形兵器扑向明川。惨叫声中，少年少女们自相残杀，鲜血洒满庙宇。
明川眼中闪过痛惜，却毫不迟疑。
归流剑舞动如龙，每一剑都精准斩断黑丝，绝不伤及宿主分毫。他身形如电，在人群中穿梭，救人、封脉、点穴制敌，动作行云流水，宛若天成。
“醒来吧！”他一边战斗一边高喝，“你们崇拜的不是这个疯子！你们想要的是和平、尊严、修行的权利！而不是被人当作刀枪去屠杀同类！”
有几名少年闻言愣住，眼中迷茫渐生。
“林毅”怒吼：“不准动摇！杀了他！否则你们全都得死！”
明川趁机欺身而上，一掌拍在其胸口，纯阳之力轰然爆发！
“啊??！”“林毅”惨叫倒地，黑雾从七窍喷涌而出，“你……你竟敢毁我重生之基！”
“我不是毁你。”明川俯视着他，语气悲悯，“我是送你解脱。”
他取出那枚铜钱残片，贴在其额前。
金光闪现，残片与归流剑共鸣，一道古老咒文浮现空中：
**“逝者归尘，怨念归寂。”**
刹那间，黑雾剧烈翻腾，发出凄厉哀嚎，最终凝聚成一张模糊面孔??正是苏鸿祯临死前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恨我……”那声音虚弱而困惑。
“因为我若恨你，就会变成你。”明川轻声道，“我会用同样的手段去惩罚每一个反对者，然后下一个‘我’又会站出来推翻我。这轮回永无止境。”
他闭上眼，低声诵念超度经文。
金光洒落，苏鸿祯的残魂渐渐平静，最终化作点点星辉，随风飘散。
庙内恢复寂静。
那些被操控的年轻人一个个瘫倒在地，眼神清明，泪流满面。
明川收剑入鞘，走向其中一名少女，扶她起身。
“记住今天的事。”他说，“不要因为曾经被骗，就否定一切信仰。也不要因为受过伤害，就拒绝再次相信善良。”
少女泣不成声，重重磕了个头。
……
七日后，明川回到山村。
小婉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立刻扔下竹竿冲了过来。
“瘦了！”她摸着他脸颊，“又打架了是不是？”
“嗯。”他笑着任她检查，“不过赢了。”
“那就好。”她拍拍他胸口，“进去吃饭吧，今天炖了你最爱喝的山菌汤。”
他点点头，牵着她的手走进屋。
猫儿蹭过来绕腿打转，尾巴高高翘起。
夜幕降临，星辰满天。
而在千里之外的议事殿中，沐瑶瑶点燃一盏长明灯，望着灯焰低语：
“愿光明常在，愿守护者平安归家。”
同一时刻，整个灵域十七城同时响起钟声。
那是百姓自发为“归流剑主”祈福的仪式。
钟声悠扬，穿越山河，落入梦境。
明川躺在炕上，听着窗外虫鸣，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轻声呢喃：
“这一世，我既做了该做的事，也没辜负想守的人。”
风吹起了窗纸一角，送来远处桃花的香气。
他闭上眼，睡得无比安稳。
这一场震惊世界的风波，终于落幕。
而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