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在青城御法宗的断壁残垣之上。山门崩塌,殿宇倾颓,昔日巍峨的宗派如今只剩一片焦土与碎石。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尽的邪气余烬,被晚风吹得零星飘荡,如同亡魂最后的低语。
明川立于废墟中央,银袍染尘,手中归流剑已归鞘,只余一抹温润金光在剑柄处缓缓流转,似在回应主人的心绪。他望着眼前这片曾象征权力与野心的圣地,心中并无胜利的喜悦,唯有沉甸甸的疲惫与释然。
“结束了。”他轻声道,声音几不可闻,却仿佛穿透了整片天地。
阿雄走上前来,肩头还缠着渗血的绷带,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林毅的遗体找到了,在荒庙后山的枯井里。我们把他带回来了。”
明川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具用白布包裹的尸身上。他一步步走近,跪坐在地,亲手揭开覆面之布。林毅面容枯槁,双目紧闭,唇角却凝固着一丝安详??那是完成使命后的解脱。
“你是个好兄弟。”明川低声说,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将那缕乱发拨至耳后,“你说你对不起我,可你从未背叛。你用命换来的情报,救了千百人。这份恩情,我会记一辈子。”
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残片,轻轻放入林毅胸前衣襟内。那是万川宗信物的一角,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信诺。
“从今往后,你是万川宗第七代护法英灵,受香火供奉,永享尊荣。”
话音落时,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悄然隐没,夜幕降临。
与此同时,四方联军仍在忙碌。清风羽门弟子负责清理残留阵纹,紫霄净院设下净化结界驱逐邪氛,玄天门封锁地下怨脉入口,补天圣教则穿梭于伤者之间施以疗愈。沐瑶瑶盘坐于半空莲台之上,掌心托着一盏琉璃灯,灯焰幽蓝,正缓缓吸纳四散游离的怨念与执魂。
冉茜茜走至明川身旁,递上一壶清水:“你还撑得住吗?”
明川接过水囊喝了一口,苦笑道:“比想象中累。不是身体,是这里。”他指了指心口。
“因为你背负的太多。”冉茜茜轻叹,“今日一战,你斩的是苏鸿祯,但压在你肩上的,是整个灵域未来的走向。”
“所以我不能倒。”明川站起身,拍去膝上尘土,“也不能停下。”
就在这时,金曼疾步而来,神色凝重:“有异动??魔渊方向。”
众人皆是一凛。
“不是邪核复苏。”金曼迅速解释,“而是……封印松动了。就在苏鸿祯死亡瞬间,似乎触发了某种连锁反应。现在,魔渊底部出现了一道细小裂隙,虽已被玄水道人留下的水符暂时镇压,但若不尽快修复,七日内必将再度扩张。”
“玄水道人呢?”叶褚涵问。
“走了。”金曼摇头,“他在大阵崩溃前留下一道传音:‘吾守宗门百年,终未能护其不堕。今道统尚存,我心愿已了。此后之路,由你们自己走。’”
众人默然。
楚怀冷哼一声:“老东西倒是洒脱,把烂摊子丢给我们。”
“不。”明川望着北方天际那隐约翻滚的黑云,“他是相信我们会善后。否则,他不会留下镇压符。”
他转向沐瑶瑶:“你能稳住裂隙多久?”
“三天。”她答得干脆,“若想彻底修复,必须有人深入魔渊核心,以纯阳之心重刻封印咒文。但……那地方连神识都难以存活,更别说肉身进入。”
“我去。”明川毫不犹豫。
“你疯了!”吉洲失声,“你刚经历大战,元气未复!而且谁不知道你是纯阳之体?一旦深入魔渊,邪气反噬之下,轻则经脉尽毁,重则魂飞魄散!”
“正因为我是纯阳之体,才最合适。”明川平静道,“而且,我不去,难道让你们去?你们哪一个,不是各宗未来的栋梁?”
“我可以去。”沐瑶瑶忽然开口,“我修的是慈悲愿力,心性至净,未必不能承受。”
“不行。”明川断然拒绝,“你是补天圣教未来掌教,肩负传承之责。你若有失,整个正道都会动摇。”
“那你呢?”叶褚涵逼视着他,“你就不是关键人物了?你现在走出去,随便哪个城镇的小孩都知道‘明川’两个字代表什么!你是旗帜,是信仰,是所有人眼中的光!你要是死了,这刚刚凝聚起来的一切,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明川沉默片刻,忽而笑了。
“可你们忘了,”他轻声道,“我最开始,只是一个奉命下山娶妻的乡野宗主。那时候没人认识我,也没人指望我拯救世界。我只是想回家,好好过日子。”
他抬头望天,星辰初现,银河如练。
“但现在我知道,有些事,既然扛起来了,就不能再放下。我不是为了当英雄才走到今天,而是因为……如果我不做,就没有人做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柔:“所以,请让我走这一趟。这不是牺牲,是我的选择。就像三年前我决定留在山下小镇一样,这一次,我也要为自己守护的东西,再拼一次。”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冉茜茜低声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寅时。”明川道,“趁天地阳气初升,邪气最弱之时。”
“我陪你到边界。”沐瑶瑶说。
“我们都陪你。”叶褚涵握紧拳,“至少送你进谷口。”
明川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好。”
……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
一行人来到魔渊边缘。此处地势陡降,宛如大地被巨刃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黑雾缭绕,阴风呼啸,偶有凄厉哀嚎自深渊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明川身穿素白长袍,外罩一件由四大宗门联合炼制的“九阳避邪甲”,腰间挂着归流剑,胸前佩戴着妻子亲手绣制的平安符??红布黑线,针脚歪斜,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就到这里吧。”他对送行众人说道。
沐瑶瑶上前一步,将手中琉璃灯递出:“这是我以本命精血凝炼的‘净魂灯’,可在关键时刻为你驱散心魔幻象。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信,尤其是……她的脸。”
明川心头一颤,却只点头:“明白。”
阿雄递上一只玉瓶:“这是我熬了三夜炼的‘回阳丹’,关键时刻含在舌下,能续一口气。”
吉洲塞给他一块刻满符文的木牌:“这是我老家祖传的护身符,据说连阎王都不敢收持牌之人。”
叶褚涵抱臂冷笑:“别死在外面,不然我媳妇非骂死我不可。”
楚怀没说话,只是重重拍了下他肩膀,那一掌用了八分力,打得明川往前踉跄一步,两人却同时笑了。
最后,是冉茜茜。
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回来。”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入心,“不然……我们都等不了你。”
明川怔住,随即笑着抹了把脸:“放心,我家那只猫还没学会用猫砂,我不回去谁教它?”
众人哄笑,笑声在深渊边缘回荡,竟短暂驱散了几分阴霾。
然后,他转身,一步踏出悬崖。
身形如落叶般坠入黑暗。
风声呼啸,寒意刺骨,越往下,光线越是稀薄,直至完全陷入漆黑。唯有胸前平安符微微发热,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为他指引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脚终于触地。
脚下并非泥土,而是一种柔软、粘腻、仿佛活物般的黑色物质。四周墙壁布满扭曲人脸轮廓,像是无数灵魂被困其中,无声嘶吼。空气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冰渣。
“这就是……魔渊?”明川喃喃。
忽然,前方亮起一点幽光。
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白衣素裙,眉眼温柔,唇角带着熟悉的笑意。
“明川。”她轻唤,“你怎么来了?家里饭快好了,我等你回家吃饭。”
明川瞳孔骤缩。
“小婉……?”
那是他的妻子,三年前他在山下小镇娶的那个普通村女。没有修为,不懂仙法,只会做饭缝衣,笑起来有两个浅浅酒窝。
可她早就死了。
半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附庸城镇,她不幸染病,药石无医,最终在他怀里断了气息。他亲手将她葬在屋后桃树下,每年清明都去烧纸。
“不可能……”明川咬牙,“这是幻象!是心魔!”
“怎么不可能?”女子向前一步,伸手抚摸他脸颊,指尖温热真实,“我一直都在啊。你说要带我看雪山,看大海,看遍天下美景,结果呢?天天打仗,到处救人,什么时候才能陪陪我?”
明川浑身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对不起……我真的……很想你……”
“那就留下来吧。”女子抱住他,声音如蜜,“别再去争什么正邪,管什么苍生。我们就在这儿,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温暖的气息环绕全身,疲惫的灵魂几乎要就此沉沦。
就在他即将松懈之际,胸前平安符猛然灼烫!
“啊!”明川痛呼一声,猛地推开幻影。
“我不是她!”那女子面容开始扭曲,皮肤龟裂,露出底下漆黑腐烂的血肉,“我是你的愧疚!是你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你救得了天下人,却救不了最爱的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是英雄?!”
“凭我……从未放弃。”明川喘息着,擦去眼角泪水,“就算明知救不了,我也要试。就算一次次失败,我也要继续走下去。因为我答应过她??要好好活着,替她看看这个世界。”
他说着,取出归流剑,剑身映出自己坚毅面容。
“你不是她。你只是利用我对她的思念,妄图困住我。但我告诉你??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她让我活下去,所以我不能停。”
剑光一闪,幻影炸裂,化作黑烟消散。
前方道路豁然开朗。
一座古老的石碑矗立在深渊中心,上面刻着八个大字:
**“封邪镇魔,以心为钥。”**
明川走上前,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他开始默诵历代封印咒文,同时调动体内纯阳之力,通过双手按在石碑底部,一点点修补那道细微裂隙。
每修复一分,便有一股剧痛自经脉炸开。邪气顺着接触点疯狂入侵,腐蚀五脏六腑。他的皮肤开始泛黑,嘴角溢出血丝,指甲脱落,头发大片变白。
但他没有停下。
三天三夜,他未曾睁眼,未曾进食,全凭意志支撑。
第四日黎明,裂隙终于弥合。
石碑发出一声悠远轰鸣,整座魔渊剧烈震动,黑雾退散,哀嚎止息。
而在万里之外的小山村,那间茅屋前,素衣女子忽然抬起头,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今天……真暖和啊。”
她低头看向炕上,那只黑白花猫正慵懒伸爪,冲她“喵”了一声。
她轻轻摸了摸猫头,低语:“他快回来了。”
同一时刻,明川睁开双眼。
眸中银芒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清明。
他缓缓站起,虽然身形摇晃,气息虚弱,但脊梁挺直如松。
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不只是肉体,更是灵魂。
当他一步步走出魔渊,迎接他的是破晓的第一缕阳光。
四大宗主早已等候在外,见他现身,无不激动上前搀扶。
“你做到了!”沐瑶瑶眼含热泪。
“我就知道你能回来!”叶褚涵大笑。
明川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符。
“回家吧。”他轻声道。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
大军凯旋,途经十余城镇,百姓夹道相迎,焚香祷祝。孩子们举着写有“明宗主平安”的木牌奔跑欢呼,老人跪地叩首,感谢他平定祸乱。
他一一含笑回应,却始终脚步不停。
直到第十日黄昏,他终于站在了那座熟悉的小山村口。
夕阳洒在泥路上,炊烟袅袅升起。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子里,一张小桌摆好了饭菜,一碗热汤还在冒气。
门槛上,女子依旧坐着,低头缝补着他的旧袍。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看见是他,愣了一瞬,随即笑出两个酒窝。
“回来啦?饭凉了,我去热一下。”
明川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也吹湿了他的眼眶。
他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将脸埋进她发间。
“嗯。”他哽咽着说,“我回来了。”
屋内,猫儿跳下炕,踱步到门口,蹭了蹭两人的腿,然后满意地“喵”了一声,蜷缩在门槛边晒起了太阳。
风起了,桃花纷飞,落满庭院。
这一场震惊世界的风波,终于落幕。
而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