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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转战
    雪落无声,马蹄却响得急促。邓盛一行七人,皆着粗布短褐,扮作采药山民,沿泰山北麓悄然进发。风从谷底升起,卷着碎雪扑面而来,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脸颊。他紧了紧斗篷,目光始终锁在前方那道被积雪半掩的岩缝上??据敦煌俘获的道士供述,通往“守一洞府”的入口,便藏于“双石夹月”之处。

    那道士死前最后一句话是:“进去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

    可邓盛知道,有些路,非走不可。

    抵达岩缝时天已近暮,斜阳如血,照得雪地泛出诡异的紫红。董安上前探查,用铁钎撬动左侧石壁,忽听“咔”一声轻响,整块岩石竟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阶上刻满星图与符文,每一步都踏在二十八宿的位置上。

    “这是……逆走天道。”邓盛低语,“他们不是顺天而行,而是以人篡天。”

    众人对视一眼,拔刀在手,鱼贯而入。

    石阶极深,越往下,空气越暖,竟有淡淡药香弥漫。行约半里,豁然开朗,一座巨大地下洞窟赫然眼前:穹顶镶嵌夜光石,仿若星河倒悬;中央一方青铜鼎炉,青烟袅袅,正蒸腾着某种黑色膏丸;四周石壁凿有数十小室,门扉紧闭,隐约传来低微诵经声。

    “那些是‘影嗣’的修行之所。”董安压低声音,“每人囚于一室,三年不得见光,专习梦话、星变、谶语之术,只为成为‘真人’的传声筒。”

    邓盛不语,目光落在洞窟尽头的一座铜台之上。台上立着一根中空铜管,直通上方未知之处,管口垂下一缕细绳,末端系着一只玉铃。铃旁有一简册,翻开处写着:

    > “元狩七年春正月,明镜诏出。

    > 真人问:‘可除否?’

    > 守一子答:‘不必除,可化。’

    > 命:即日起,启动‘反照计划’。”

    邓盛心头一震。“反照”二字,他曾在梁丘地宫残卷中见过??那是“承影会”最高秘典之一,意为“以敌之法,反制其身”。他们不打算摧毁“明镜台”,而是要将它变成新的谎言工具。

    就在此时,铜铃忽然轻响。

    众人悚然回头,只见那铜管之中,缓缓传出一个声音,沙哑、苍老,却又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 “邓盛,你终于来了。”

    声音并非从上方传来,而是自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整座洞窟都在说话。

    “你是谁?”邓盛昂首喝问。

    > “我是你三十年前放过的那个人。”

    > “我是陈行进临终前没说出口的名字。”

    > “我是你父亲跪拜过的神坛,是你老师焚烧过的竹简,是你一生追查却始终不敢直视的真相。”

    声音顿了顿,继而冷笑:

    > “你以为你在破局?不,你只是走进了更大的局。‘明镜台’是谁推动设立的?是你自己?还是……我让你以为是你自己?”

    邓盛如遭雷击,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三年前那一夜??他在廷尉狱外捧着冷粥,恍惚间似有人在他耳边低语:“设一台,名‘明镜’,以真破伪,以光驱影。”当时他以为是心念所至,如今想来……

    难道,连他的“觉醒”,也是被设计的?

    “你在动摇。”那声音仿佛能读心,“因为你已经开始怀疑:若我不存在呢?若这一切,不过是权力更迭的自然循环?若所谓的‘承影会’,只是历代聪明人为了控制愚民而不得不编织的故事?那你又凭什么说自己是正义的?”

    洞中寂静如死。

    良久,邓盛缓缓开口:“你说得对。也许你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组织。你是恐惧本身,是人心深处对秩序的渴望,是对混乱的本能逃避。你利用帝王的疑心,官僚的贪婪,百姓的盲从,一代代延续下来,成了制度的一部分。”

    他一步步走向铜台,声音渐强:

    “但你也忘了??人不仅能被操控,还能醒悟。师婉能在敦煌教孩童识字辨真假,王磐能在西域截获档案,长安百姓能因一句童谣而嘲笑权贵……这些,都不是你安排的!”

    他猛然抽出佩刀,一刀斩断铜管!

    “当!”玉铃坠地碎裂,回音久久不绝。

    刹那间,整个洞窟剧烈震动,夜光石纷纷剥落,星图崩解。那些紧闭的小室门户大开,数十名披发跣足的“影嗣”踉跄而出,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背诵着早已失效的谶语。

    “他们完了。”董安低声说,“药停了,梦断了,记忆也散了。”

    邓盛却不放松警惕:“真正的‘守一子’不在这里。”

    “为什么?”董安问。

    “因为这地方太干净了。”邓盛环顾四周,“没有床,没有食具,没有人的痕迹。这只是一具发声的机器,一个传声的管道。真正的操纵者,从来不曾亲临此地。”

    他转身走向洞窟最深处的一面石壁,用手摸索片刻,忽然用力推下一块松动的岩石??

    “轰”然一声,暗门开启,露出一间密室。

    室内无他,唯有一张木案,案上摆着一面铜镜,镜面朝下扣着,背面刻着八个古篆:

    **形灭影存,道隐世明。**

    邓盛伸手欲翻,却被董安拦住:“小心机关!”

    他摇头:“不用怕。他知道我会来,也知道自己终将被发现。所以他留下这面镜子,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让我看见。”

    他轻轻翻转铜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

    而是刘彻。

    准确地说,是刘彻年轻时的模样,头戴冠冕,手持玉圭,立于祭坛之上,身后站着一位白袍老者,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只手清晰可见??那只手,正轻轻搭在皇帝肩头。

    邓盛浑身冰冷。

    他认得这个场景。这是《汉武帝起居注》中记载的“元光元年春,亲祀太一于甘泉”的画面。史书说那时风和日丽,万民称颂。可在这面镜子里,天空却是漆黑一片,星辰错乱,而那位白袍老者口中,正吐出一团黑雾,缓缓注入皇帝头顶百会穴。

    “控梦。”邓盛喃喃,“他们从登基之初就开始了。”

    就在这时,铜镜突然发出微弱光芒,背面浮现出一行新字,似由血写成:

    > “你看到了。

    > 那么告诉我??

    > 如果连君王都是傀儡,

    > 谁才是真正的‘人主’?

    > 是执刀者?

    > 还是持镜者?”

    字迹浮现不过数息,便自行消散。

    邓盛久久伫立,手中铜镜几乎握不住。

    他知道,这场战争从未结束,也不可能结束。因为“承影”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种结构,一种只要存在权力与信息不对等,就会自然滋生的寄生体。今日他毁了一处洞府,明日它会在别处重生;今日他揭穿一场梦兆,明日会有新的谶言诞生。

    但他也明白,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停。

    “把这里的一切都记下来。”他对董安说,“图纸、符文、药方、录音……全部带回长安,编入《影录》第六卷。我要让天下读书人都知道,所谓‘天命’,也曾被人炼成药丸。”

    “然后呢?”董安问。

    “然后……”邓盛将铜镜收入怀中,“我们回去,继续查账单。”

    三日后,长安。

    “明镜台”门前长桌照旧摆开,百姓围聚如常。今日张贴的新榜,乃是《关于泰山‘守一洞府’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附有洞中星图拓片、药物成分分析、以及那段铜管录音的文字转译。

    围观者议论纷纷。

    “原来皇上做梦也能被人安排?”

    “怪不得去年说要加税,偏巧就有神仙托梦!”

    “嘿,咱们邓使君连地底下都挖出来了,真是铁头娃!”

    孩童们又编了新童谣:

    > “真人藏在山肚皮,

    > 做梦也要收税哩。

    > 幸好有个邓老头,

    > 挖坟掘墓不怕鬼!”

    笑声中,邓盛默默走过人群,未发一言。

    当晚,他独自登上未央宫角楼,取出那只陶瓮,将新得的铜镜、调查手稿、以及一段录下的铜管原声一同封存。碑文再添一句:

    > **后来者不必寻我,

    > 只需记得:

    > 每一次低头看账,

    > 都是在仰望星空。**

    次日清晨,阳光洒在“明镜台”门前。

    一名老妇颤巍巍递上一封谤书,举报本县县令谎报降雨量以骗取治水拨款。郎官接过登记,承诺七日内核查回复。

    与此同时,西域快马疾驰入城,王磐亲笔急报:龟兹以北发现一座废弃营地,残留大量迷苓草灰烬,疑似“观星老人”转移据点。另,当地牧民称,近日常有一蒙面女子骑驼巡视边境粮道,夜间教授游牧孩童书写“真”“假”二字。

    邓盛看完,嘴角微扬。

    他知道,她还在走。

    他也必须继续走。

    午后,刘彻召见。

    宣室殿内,皇帝手持一卷《明镜录》,神色复杂:“你把朕也被操控的事刊印天下,就不怕动摇国本?”

    “怕。”邓盛坦然道,“但我更怕百姓有一天发现,我们连真相都不敢说。”

    刘彻沉默良久,忽然问:“若有一日,你也成了别人口中的‘真人’,该怎么办?”

    邓盛叩首:“请陛下设谤木匦于‘明镜台’侧,凡指臣欺君罔上者,皆可投书。七日内,臣亲自答辩。若有实据,甘受斧钺。”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叹道:“你比朕狠,也比朕干净。”

    数日后,朝廷颁布新规:所有参与“明镜台”运作的官员,任期不得超过三年,且卸任后须公开述职,接受太学生质询。邓盛名列首任轮替名单。

    消息传出,百官震惊。有人私下称其“自毁长城”,亦有门生跪求他抗旨,言“天下离不得公”。

    邓盛一笑置之。

    离任前一日,他最后一次打开“谤木匦”,取出所有未答复信件,逐一处理完毕。最后一封,字迹稚嫩,出自一名十岁童子:

    > “大人:

    > 我爹说您是好人,可为啥好人总被人害?

    > 我写了首诗给您:

    >

    > 天黑星星躲,

    > 官坏米仓锁。

    > 邓公掌灯来,

    > 一脚踢破锅。

    >

    > 您别累着,早点歇。”

    邓盛读罢,眼眶发热。

    他提笔回复:“小朋友:

    锅破了好啊,破了才能看清里面有没有老鼠屎。

    我不累,因为有你们在唱童谣,就是最好的歇息。”

    当夜,他焚毁所有私人信件,仅留三物入箱:一碗早已干涸的黍粥、一枚磨平纹路的五铢钱、以及师婉那幅绣帕的摹本。

    翌日晨,朝阳初升。

    邓盛脱下官服,换上布衣,牵一匹瘦马,独出长安西门。

    无人相送,唯有风过林梢。

    行至三十里外,忽闻身后马蹄急响。回首望去,竟是董安策马追来,手中高举一物。

    “等等!”董安气喘吁吁勒马停下,将一件东西塞入他手中??是那面曾在泰山密室中映出刘彻的铜镜。

    “你留着。”邓盛推辞。

    “不。”董安摇头,“你说过,光不止一处。现在,轮到我来看账了。”

    邓盛凝视他片刻,终是收下,深深一揖。

    董安亦下马还礼。

    两人相对而立,久久无言。

    最终,邓盛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身后,长安城渐渐隐没于晨雾之中。

    而前方,黄土大道笔直伸展,通往未知的远方。

    他不知道师婉此刻身在何处,是否也在某片星空下 teaching 孩童辨认真假;他也不知道“承影会”是否真的覆灭,抑或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悄然萌芽;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这一生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在百年之后又被写成新的神话,供人膜拜。

    但他知道一件事:

    只要还有人敢问“是真的吗”,

    只要还有孩子愿意为一句童谣拍手欢笑,

    只要一碗黍粥仍能热腾腾地摆在穷人家灶上,

    那么,哪怕天地重昏,人间仍有微光。

    风起,马嘶,尘土飞扬。

    邓盛挺直脊背,迎着朝阳前行。

    在他的衣襟深处,那枚五铢钱静静贴着胸口,温润如初。

    仿佛一颗不肯坠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