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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必胜
    元狩七年春正月,晴。

    晨光入户,粥香盈室。

    百姓安寝,奸人辗转。

    此日可记。

    邓盛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将日记合上,锁入案角那只乌木匣中。那匣子不大,却已收藏了整整三年的记录??每一页都曾沾过血、浸过泪,也燃过火。他起身推开窗,长安城在初阳下缓缓苏醒,街巷间传来挑担小贩的吆喝声,远处太学的钟声悠然敲响七下,正是学子们晨读之时。

    他望着窗外,忽然觉得这寻常景象竟如幻梦一般。三年前,他还跪在廷尉狱外,捧着一碗冷粥,听着陈行进断气前的最后一句:“米……要干净。”如今,那碗粥不仅热了,还摆在千家万户的灶台上,连最偏僻的陇西村落,也有专人按月核查仓廪存粮,账册公开张贴于村口柳树之下。

    可他知道,这一切并非天降清明,而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缝隙里透出的一线光。

    正欲回身,忽听门外脚步急促,董安推门而入,面色凝重:“出事了。”

    邓盛眉头微蹙:“何事?”

    “昨夜子时,‘谤木匦’收到一封密信,投书人未留名,只说:‘明镜将碎,真人欲出。’”董安递过一张揉皱的纸条,“更诡异的是,今晨值守郎官发现,门前那本《天象实录》被人动过??星图页夹了一根黑发,缠在‘轩辕十四’的位置上。”

    邓盛接过纸条,指尖一颤。轩辕十四,乃紫微垣旁之星,古称“女主之位”,亦是当年“荧惑守心”异象起始点。一根黑发?他猛然想起地宫石壁上的刻痕:**“发为誓,血为契,承影不死。”** 那是“承影会”入会仪式的标记之一。

    “他们想说话了。”邓盛低声道。

    “不是想。”董安摇头,“是已经开始了。就在一个时辰前,观星院三名星官集体请辞,理由竟是‘天机不可泄,凡人不应窥’。而接替人选名单里,赫然有黄德荣的侄孙??一个从未习过天文的年轻人。”

    邓盛冷笑:“好一招借尸还魂。先是动摇人心,再安插亲信,等‘明镜台’成了他们的传声筒,便可反过来指控我们才是‘乱政者’。”

    “那你打算怎么办?”董安问,“封锁消息?还是立刻彻查?”

    “都不。”邓盛转身取出虎符半枚,放入革囊,“我要去一趟甘泉宫。”

    “陛下不在长安?”董安愕然。

    “正因他在,我才必须去。”邓盛整衣束带,“他们选这个时机发难,绝非偶然。必是察觉‘明镜台’已触及核心??那些藏在皇室祭祀档案中的秘密拨款,才是真正供养‘承影会’百年的血脉。若我不亲自面圣,一旦有人以‘天怒’为由劝陛下废止改革,便前功尽弃。”

    董安沉默片刻,终是点头:“我陪你去。”

    两人轻车简从,避开关卡耳目,沿驰道疾驰北上。马蹄踏破晨雾,两旁田野渐次开阔,冬麦返青,农夫扶犁而耕,偶有孩童追车呼喊“邓使君”,皆被士卒挥手驱离。邓盛未曾回头,只将手按在怀中那枚铜钱上,仿佛借此感知大地脉搏。

    午后抵甘泉宫外,守卫通报后,内侍传旨:“陛下正在斋宫沐浴,行明日祭天礼,不见外臣。”

    邓盛不语,仅从袖中取出一块青铜符节,交予内侍:“请以此物呈上,就说??‘北斗第七星,仍未熄灭’。”

    片刻之后,帘幕掀开,刘彻披着深衣缓步而出,发丝尚湿,眉宇间却无倦意,唯有锐光如刃:“你竟还记得这句话。”

    “那是先帝临终遗言。”邓盛跪拜,“当年他说:‘朕一生敬天,却被天欺。唯愿后世,有臣能辨星之真伪,破神之谎言。’”

    刘彻久久注视着他,终是挥手屏退左右,独留二人于殿中。

    “你说吧。”皇帝坐于蒲团之上,声音低沉,“是不是‘紫微真人’要现身了?”

    “不是要现身。”邓盛抬头,“是他从未离去。臣斗胆直言??此人或就在此宫之中,甚至……与陛下朝夕相对。”

    刘彻瞳孔骤缩,随即大笑:“荒唐!你以为朕不知身边何人可信?霍光、金日?、上官桀,皆忠贞老臣,岂容妖妄藏身?”

    “不是大臣。”邓盛缓缓道,“是‘礼’本身。是那些代代相传的祭文、梦兆、禁忌与仪轨。陛下可记得,每逢重大决策之前,是否总有一场‘巧合’的雷雨?或是某位老巫师突然预言吉凶?又或者,在您犹豫征伐匈奴之际,恰有‘神龟负书出洛水’之事上报?”

    刘彻笑容渐敛。

    “这些事,”邓盛继续道,“背后皆有痕迹可循。臣命人梳理近十年所有‘祥瑞灾异’奏报,发现其中七成出自三个渠道:一是钦天监副职李延年??其兄曾受裴元昭巨额馈赠;二是太卜令赵无咎??与黄德荣共修宅邸;三是掖庭老宫人张氏??负责保管先帝遗物,却每年秘密获赐粟米三百石。”

    “一个宫女?”刘彻皱眉。

    “一个掌握‘梦境记录’的人。”邓盛沉声道,“先帝晚年多梦,常述‘天神授意’,而整理这些梦话的,正是张氏。她将内容抄录成卷,送至尚书台备案,而后……部分词句竟出现在次日早朝的‘星官奏报’中。陛下以为那是天意,实则是人为编织的网。”

    殿内死寂,唯有炉香袅袅升腾。

    良久,刘彻轻声问:“你要我如何处置她?”

    “不必杀。”邓盛摇头,“只需让她知道??她的名字已被写下,藏于‘明镜台’密档,若再有异动,全文刊印天下。她便会自己停下。”

    “你倒是狠得温柔。”刘彻苦笑,“可若幕后之人不止于此呢?若真是某个潜伏在我枕边的‘真人’,我又该如何自处?”

    邓盛直视天颜:“那就请您亲手撕开这张皮。让所有人看见,连皇帝也会被骗,也会被操控。然后告诉天下:从此以后,任何以‘天命’‘神谕’‘先帝托梦’为名的建议,必须附具提出者姓名、职务、动机说明,并公之于众七日,方可施行。”

    刘彻怔住:“你是要我把‘神圣’变成‘文件’?”

    “正是。”邓盛叩首,“当神秘不再神秘,谎言便无处藏身。他们靠的是不可证、不可辩、不可疑的‘天意’,我们就用可查、可议、可驳的‘人事’来对抗。只要陛下肯站出来承认自己也曾被蒙蔽,那便是对‘紫微真人’最致命的一击。”

    烛火摇曳,映照龙颜变幻不定。

    终于,刘彻长叹一声,起身走向御案,提笔写下一道手诏:

    > “朕自即位以来,夙夜忧叹,惧失天下之心。然近年屡遭奸佞蛊惑,假天象以乱政,托鬼神以谋私。今察知其弊,痛加省悟。特颁此诏:凡今后涉及天道、祭祀、梦兆、谶纬之一切建言,无论出自何人,皆须实名具奏,登载《明镜录》,公示十日,任百官百姓质询驳议,无疑义者方得施行。若有隐匿身份、妄称‘神授’者,以欺君论,斩!”

    >

    > ??元狩七年春正月 日

    诏书盖印后,刘彻亲手交予邓盛:“这是朕给你的刀。也是……给我自己的枷锁。”

    邓盛双手接过,重重叩首:“陛下此举,胜过十万雄兵。”

    当夜,二人共宿斋宫。邓盛未能入眠,起身立于廊下,仰望星空。北斗清晰可见,斗柄指东,春气已动。他忽然想起师婉留在绣帕上的字:“待你归来,共看清明。”

    如今,清明尚未至,但路已开。

    翌日清晨,甘泉宫外鼓声震天。原来是各地前来参加祭典的郡国使者听闻“明镜诏”颁布,纷纷自发聚集,请求抄录全文带回属地。更有数十名太学生连夜策马赶来,跪求将此诏镌刻石碑,立于太学门前。

    刘彻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忽然转身对邓盛说:“你说得对。真正的清明,不是没有黑暗,而是有人敢点燃灯火。”

    数日后,长安城再次沸腾。“明镜诏”全文刊发,《影录》推出新篇,题为《梦由谁造?》,详述张氏十余年如何篡改梦境记录,引导朝政走向。市井哗然,百姓争购,连酒肆茶楼都有说书人编成段子:“昨夜皇上梦见吃饺子,醒来却发现是宰相想升官!”

    而最令人震惊的后续发生在十日之后??张氏自缢于掖庭旧屋,遗书中写道:“吾本贱婢,只为活命顺从。然所作所为,皆奉‘真人’之命。其人居泰山之阴,号‘守一子’,每三年遣人送来药丸一盒,服之则梦随其意。余罪深重,唯死可赎。”

    邓盛看到这份供词时,手中茶盏落地碎裂。

    泰山之阴?守一子?

    他立刻召来董安与反间局众人,翻检梁丘地宫残存资料,终于在一本烧焦的笔记边缘找到一行小字:

    > “守一者,继往圣之志,承紫微之道。居幽冥而不现,掌生死而无形。三年一药,五载一诏,十年一轮回。”

    “这不是一个人。”王磐喃喃道,“是一套制度化的傀儡控制术。”

    “而且仍在运行。”邓盛眼神冰冷,“既然张氏能被操控,谁能保证现在这位‘守一子’不是下一个受害者?我们必须找到那个送药的人。”

    计划迅速展开。邓盛下令封闭全国通往泰山的要道,同时派出三支化装商旅的情报小组,分别从兖州、徐州、青州潜入山区搜寻线索。他自己则坐镇长安,每日审阅各地报来的异常动静。

    第五日,敦煌急报送达:王磐在玉门关外截获一名可疑道士,身上携有密封陶罐,内装黑色药丸十余粒,经检验含有致幻草药“迷苓”与微量汞霜,长期服用可导致记忆混乱、产生服从性幻觉。

    更关键的是,此人供认:他是受“观星老人”派遣,每年冬至前往泰山交付药物,换取黄金与新的指令。而那位“老人”居于一处地下洞府,终年不见天日,只通过铜管传声与外界沟通。

    “又是地下。”邓盛握紧拳头。

    他当即决定亲赴泰山,但在出发前夜,却收到一封匿名信,无署名,仅附一首诗:

    > “君向苍山觅影踪,

    > 影在君心三十年。

    > 莫问真人何处是,

    > 举头三尺即深渊。”

    邓盛读罢,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首诗的意思是:你追查的“紫微真人”,或许早已寄生在权力体系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藏在他自己心中。

    但他仍要走这一趟。

    因为他明白,即使找不到人,也要毁掉那个系统。哪怕只是砸碎一面镜子,也能让后来者看清自己的脸。

    临行前,他在府中埋下第二只陶瓮,内藏《明镜台全档》副本、刘彻手诏、以及师婉那幅绣帕的摹本。并在碑上新增一句:

    > **光不止一处,火可以重燃。**

    次日凌晨,邓盛率队出城,马蹄踏雪,渐行渐远。

    长安街头,童谣依旧飘荡:

    > “星不动,官会骗;

    > 米不烂,仓会瞒;

    > 可惜有个邓老头,

    > 天黑也要查账单!”

    而在北方风雪深处,一座隐秘洞府的铜管之中,传来沙哑低语:

    > “他来了……这一次,你还准备好了吗?”

    无人应答。

    只有火焰,在地下静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