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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优势在我!
    吴铭一行自朱雀门入内城,但见御街上车马如龙,喧阗拥堵,遂驱车西行,取道浚仪街,过浚仪桥,一路向北。

    沿途游人无不投来惊异的目光,既惊奇于那辆造型奇特的驴车,亦诧异于这五人整齐统一的装束和衣衫上的显眼字样:吴记川饭。

    纷纷交头探询:“此乃何处食肆?怎的未曾听闻?”

    越是临近东西御街,车马、行人越密。

    夹道店铺鳞次栉比,各色幌子迎风招展。肩挑货担的贩夫高声吆喝,推独轮车的脚夫在人群中穿梭——赐酺日不设限制,未获邀的商贩亦可入御街叫卖,只是没有固定摊位罢了。

    更有众多路岐人散落各处:或倒吃冷淘,或口吞铁剑,或操纵药法傀儡,或口吐五色圣水,另有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蜂唤蝶、驱虫弄蚁……百戏杂陈,不一而足。

    锣鼓声、叫卖声、喝彩声、嬉闹声,交织鼎沸,远近皆闻。

    京中艺人吴铭大多不识,唯有一伙熟人。

    “吴掌柜!”

    几声呼喊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张关索、王侥大、韩春春、赛关索正驻足路旁,连连挥手,显是一早便来占位了。

    今日盛会,各瓦舍的角抵擂皆已休赛。

    铁牛已在保康门瓦子连坐八擂,再胜两场便可追平王秀英的战绩,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按理本不必再在街头卖艺。

    但在东京城的众多瓦舍里,保康门瓦子只算二流,论规模,远不如内城的三大瓦子,只在保康门瓦子站稳脚跟,尚算不上本事。

    赐酺之日,达官显贵云集,正是扬名之机,张关索岂肯错过?

    吴铭估摸着,今日备下的食材,中午应该就能卖完。

    下午闲暇,还和以前一样,逛逛赐酺盛会,体验体验东京的风土人情。

    摊位空着也是空着,索性借给铁牛四人用作卖艺之所。

    四人自是感激涕零,位于皇宫对面的黄金地段,旁人求之不得,吴掌柜委实重情重义!

    吴铭并未多待,略作寒暄,继续北行至浚仪街的尽头,巍峨的宫城西角楼已遥遥在望。

    五人出发较晚,抵达时已过巳时,赐酺开宴在即。

    此时的东西御街上,人潮汹涌,车马喧阗,混杂着脂粉气、汗味和各种食物香气,其盛况远胜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

    御街两侧彩棚林立,正店毕至,名厨咸集,唯有一处摊位依旧空空如也。

    全场最关注此处者,莫过于隔壁摊位的刘保衡。

    他辰时便率众赶到,眼见盛会即将鸣锣,那姓吴的仍未现身,心下生出一丝期盼,巴望其索性不来。

    当那张熟悉的面孔驾驶着那辆古怪的驴车闯入视野,刘保衡的心情登时跌落谷底。

    这伙人终究还是来了!

    且以如此扎眼的姿态登场,甫一露面便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吸引,真个哗众取宠!

    刘保衡不免有些气闷:尚未开市,声势便已被对方压了一头。

    岂有此理,到底谁才是正店?!

    恼火归恼火,他并不怯战。

    状元楼今日备货充足,菜品花样繁多,物美价廉,此番定要赢个满堂彩!

    餐车稳稳驶入预留的摊位,何双双、锦儿、李二郎和孙福麻利地卸货摆摊。

    吴铭则与相邻的摊主寒暄致意。

    左邻乃一缂丝商人,亦经营着京中名店,货物皆出自定州沈家。

    北宋的缂丝织品有“北定州,南松江”的说法,沈家正是定州缂丝的代表。

    吴铭对此一窍不通,他只知宋代有位缂丝名家叫朱克柔,她的缂丝织品备受士大夫追捧,宋徽宗在她的织品上亲笔题诗,称赞其技艺。

    只可惜,这个时间点,朱小娘子尚未出生,忽悠不来她的作品。

    这家店所售的织品同样惊艳,但见山水花鸟、人物楼阁,图案繁复精巧,色彩华美和谐,经纬细密犹如天成,即便是吴铭这样的门外汉,亦知其价值不菲。

    一问售价,果不其然,须十贯起步。

    一笑置之,不再多问。

    右邻正是状元楼。

    吴铭拱手笑道:“刘掌柜,久违了!”

    刘保衡亦挤出些许笑容,拱手还礼:“贵店生意蒸蒸日上,吴掌柜经营有方啊……”

    他心底固然不喜,暗地里亦千方百计地使绊子,但见了面总归要维持体面。

    目光扫过吴铭身后诸人,猛地一顿,复又定睛细瞧,惊疑交加:“那位娘子……莫不是何厨娘?”

    吴铭坦然称是。

    刘保衡忽然想起前番探店吴记,这位何厨娘同样在场,遂问道:“听闻何厨娘上月突然金盆洗手,此事莫非与吴掌柜有关?”

    不待吴铭开口,何双双已闻言转身,抢先作答:“奴家现于吴记掌灶。”

    刘保衡霎时变了脸色。

    姓吴的手艺已是不俗,如今又得名满京师的何厨娘相助,岂非如虎添翼?

    心下更觉疑惑:这究竟得许下何等高昂的酬劳,方能让何厨娘舍弃私厨娘子不做,甘居陋巷小店掌灶?

    吴铭并未在意刘保衡的反应,转而同状元楼的铛头打声招呼,互相道声久仰。

    今日出摊者并非他此前见过的三位铛头,而是状元楼里负责蒸作从食的钟如海钟铛头。

    蒸作从食即面食,见其案上琳琅满目皆是各色糕饼点心,很显然,状元楼此番主卖糕点。

    也是,带油水汤汁的菜品不便打包,糕点确是上选。

    这不巧了么……

    李二郎挂出吴记的布招,刘保衡抬眼扫过,见着“蛋烘糕”三字,不由得轻轻挑眉。

    这段时日,他密切关注着吴掌柜的动向,对吴记推出的各色菜品了然于心,这蛋烘糕不曾在店中售卖过,显然是特意为今日准备的新品。

    虽不知具体为何物,然既名之为“糕”,定为蒸作从食无疑!

    刘保衡唇角微微上扬,难掩自得之色。

    状元楼今日备下二十余种糕点,皆以本钱价售卖,不求盈利,只为聚拢人气,在场面上压过对方。

    好比五星级酒店摆地摊,那还不是降维打击,嘎嘎乱杀?

    这姓吴的若卖别种菜品,胜负或难预料,竟也以糕点为主打?简直自取其辱!

    此番优势在我,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输!

    只不过,对方那怪车当真便利,竟自带储物箱柜,上设操作台面,较之己方临时拼合的桌案,倒显得专业许多……

    刘保衡正思忖是否寻人仿制,忽见何双双自车中取出数个小风炉,复又摆上数只小巧的平底锅。

    这是何意?莫非打算现场烹制?用这般小锅能烹制何物?且现做现卖,效率何其低下!

    更奇怪的事尚在后头,那姓吴的竟又取出一块木制转盘,其上书写着十二生肖之名。

    这又是做甚?

    刘保衡越看越疑惑,悄声问钟如海,后者亦茫然摇头,对吴记今日所售菜品毫无头绪。

    一丝不祥的预感忽地爬上心头。

    这姓吴的总爱弄些稀奇古怪的花样,教人摸不着头脑,端的恼人!

    更可气的是,吴记布招方才挂出片刻,竟已有三五食客围拢上前,自发地排起了队伍!

    此刻尚未开市,这合理么?!

    早早便来排队的食客皆是先前说过要来捧场的熟面孔,尽皆抱怨开来:“吴掌柜来得何其迟也!我等在御街来回寻了数遭,唯独不见贵店踪影,还道是看漏了眼……”

    待瞧见造型奇特的餐车,免不了又是一番啧啧称奇。

    众人驻足摊前,目光扫过布招上的菜名,皆是前所未闻的新花样。

    正待细问,人群中陡然爆发一阵骚动,有人高喊:“官家驾临宣德楼了!”

    众皆为之吸引,纷纷转身,踮脚引颈,朝宣德楼望去。

    吴铭亦抬头张望,然此地距宣德楼足有百余丈之遥,只能依稀望见城楼之上人影幢幢,哪里辨得清面容?

    话分两头。

    却说是日清晨,三苏父子早早出门,赴这难得一遇的赐酺盛会。

    苏洵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一边游览一边指点解说。

    但见宣德楼前,一座巍峨彩山拔地而起,金箔彩帛装饰其上,日光映照之下,金碧辉煌,锦绣交迭,耀目生辉。

    彩山朝向宣德楼一侧,横列着三重彩门,各自悬挂一块以彩结装饰的金字匾额,中曰“都门道”,左右曰“左右禁卫之门”,其上各盘踞着一条游龙,作二龙戏珠状。

    最上方另有一块大匾,笼着大红绸布。

    彩山上描画着各种神仙故事,左右两侧,以彩帛扎结成文殊、普贤菩萨法像,分别跨坐于狮子、白象之上,手臂轻轻摆动,指间随之流出五道水柱,仙气十足。

    苏轼和苏辙看得瞠目愕然。

    苏洵淡然一笑,伸手遥指,娓娓道来:“彩山顶端设有水箱,以辘轳绞水至最高处,只待放下水闸,便可形成瀑布。”

    “彩门上那两条游龙,外覆青色幕布,草束间密布灯盏,入夜烛燃,双龙蜿蜒腾跃,直如飞天而去,尤为壮观……”

    以彩山为中心,用荆棘枝条围出一片广阔区域,唤作“棘盆”。

    棘盆内竖有两根极高的木竿,以彩帛装饰,竿顶悬垂着纸糊的百戏人物造型,随风轻摆,姿态飘逸。

    另有高大宏伟的乐棚一处,即教坊司、钧容直、民间优伶演出之地。

    宣德楼下设有露台一所,以彩带装饰栏杆,露台两边有禁卫兵士排列守卫,尽皆身着锦袍、幞头上插着天子所赐绢花,面朝乐棚而立。露台下早已挤满黑压压的人群。

    兄弟二人生于蜀地,何曾见过如此富丽宏大的阵仗?

    心中感叹:东京物华天宝,繁华鼎盛,果真远非他州可比!

    苏洵从儿子口中得知吴掌柜亦受邀在此设摊,三人遂在御街两侧摊位间仔细寻找。

    自西至东挨家搜寻,却未见吴掌柜的踪影。

    苏辙大失所望,揶揄道:“早知哥哥言出必反,我又何必白白怀有期待!”

    “不应该啊……”苏轼亦百思不解,“容直兄分明言之凿凿……”

    三苏寻人未果,只得回到宣德楼下棘盆外驻足。

    人群中陡然爆发一阵骚动,有人高喊:“官家驾临宣德楼了!”

    众皆昂首瞻仰天颜。

    父子三人亦仰头朝宣德楼上望去。

    只见悬垂于门楼外的黄绢已高高卷起,帘内正中,设一黄罗帷幔所罩的彩棚,内里居中便是御座。

    苏轼极目远望,只依稀可见一袭红袍身影端坐其上,却看不分明,似乎正微微侧首,同侍立在旁的近侍低声言语。

    御街之上,万千百姓如浪涌动。

    楼下与宴的庶民代表、宗室外戚,皆肃立仰瞻;后排的士庶男女则奋力踮脚,更有甚者攀上同伴肩背,或寻高处土堆、石礅,只为争睹圣颜。

    一时间,人头攒动,万颈昂然。

    那近侍躬身退下,应是传令去了。

    不多时,便见一名传令官疾奔至彩门前。

    霎时间,似有上百面铜锣齐齐敲响。

    “哐——”

    声量足以振聋发聩,竟压过了喧嚣的人声,全场为之一静。

    候在彩门前的官吏立即抓住红绸一角,奋力扯下!

    红绸飘落,笼在绸布下的巨大朱漆金边匾额现出真容,上书六个饱满雄浑的金字:

    “嘉祐与民同乐!”

    人群之中,似有默契般,突然响起激昂的高呼:“万岁!”

    其中一声高呼恰在三苏身旁爆发,兄弟俩猝不及防,均吓一大跳。

    苏洵虽也是一激灵,面上仍维持着长者的淡然,压低声音道:“莫惊,这些是朝廷的人,目的在于引领万民山呼万岁……”

    正如今天的气氛组,简称“托”。

    话音未落,这呼声已将人群中积蓄已久的狂热引爆——

    “万岁!”

    “万岁!”

    “万岁!”

    万岁声浪以宣德楼为中心,层层迭迭,向四面八方冲击开来,直传到吴记川饭的摊前。

    吴铭只觉耳膜嗡嗡作响,李二郎和孙福已被这声浪挟裹,不由自主地随着人群振臂高呼。

    倒未必真有祝颂之意,不过是喊爽罢了,一如“雄起”、“加油”等口号。

    此情此景,吴铭忍不住望向宣德楼,心想如果换作自己坐在楼上,俯望万民山呼万岁,现在一定爽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