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特朗被内卫带走时,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没有人为他求情,也没有人出声辩解。
在场的皇室成员们脸上虽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眼底却泛着心照不宣的幸灾乐祸。
贝特朗的人缘一向糟糕到极点,会出现这种“众叛亲离”的局面,并不让库瑞恩感到意外。
然而,竟然连基于最基本的兄弟情分,哪怕是象征性的,敷衍了事的求情都没有一个人吭声……
这份彻骨的冷漠,让库瑞恩感到遍体生寒。
他环视着这些流着自己血脉的子女,仿佛在看一群陌生的鬣狗。
他是狮王,流淌着狮子血脉的子嗣,却不多。
问完剩下孩子的所思所想,他没有任何犹豫,挥手送“客”。
回到家,斯隆让阿尔娜告知虚实边界刚刚发生的事情。
阿尔娜如实转述了薯条听闻此事后的评价。
“你们看上去不像是兄弟姐妹,更像是……仇人。”
这过于辛辣直白的吐槽,让斯隆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第二天一早,“贝特朗因涉嫌袭击斯隆而被软禁”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传遍了大贵族。
某些仍与贝特朗派系有所牵连的贵族试图旁敲侧击,从库瑞恩和相关人员那探听口风。
得到的,要么是模棱两可的答复,要么就是厉声的斥责。
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反而让外界愈发笃定,贝特朗定然是被人赃并获,罪证确凿了。
然而,被软禁在偏殿中的贝特朗仍在高呼冤枉,并以绝食进行着最激烈的抗议。
整整一日,送至他房门口的饭食尽数被原封不动地打翻、扔出廊外。
“既然父亲连询问也不愿询问,不如直接告诉坠星海,策划吉萨事件、袭击斯隆的幕后主使都是我!”
他对着紧闭的房门嘶吼,声音因虚弱而沙哑。
“我死了,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听也能听出贝特朗对库瑞恩的怨愤。
他说到做到,绝食得格外决绝,连水都不喝。
与此同时,虚实边界与安纳贵族的第二轮议事结束了。
由于出现了有关贝特朗暗杀斯隆的风言风语,一些贵族虽然仍高喊着海妖即是暗杀者的口号,却也不像第一次那么干脆而有力度了。
相较于第一次议事的胡搅蛮缠,观望者变多对虚实边界是好事,他们终于能靠着嘴上功夫把一些滚刀肉贵族说得哑口无言。
贝特朗被软禁,终于破开了贵族们难以下嘴的王八壳,把话题再次牵引向了吉萨的处理。
艰难的一步。
他们只剩下15天时间。
此时此刻,镜心对海族的动员已经开始。
克夏有向她汇报议事进度,最新一次结果出来后,她表现得十分平静。
“提前离开王都吧,”她在传讯中对克夏嘱咐,声音听不出喜怒,“去哪里都可以,暂时不要踏足安纳的疆土。”
“和土豆去做你们喜欢做的事情,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
镜心已不再对这场谈判抱有期望。
安纳的贵族毫无诚意,库瑞恩也未能展现出过往的魄力,整个帝国死气沉沉、麻木不仁。
她断定,继续谈下去,得到的也只会是推诿与拖延。
这无异于对坠星海尊严的进一步羞辱。
她没什么耐心了。
“替我跟库瑞恩带句话。”镜心说,“如果压不住那些人,就让我来。”
“坠星海给了谈判的机会,谈判桌上得不到的东西,坠星海一定会在谈判桌外拿回来。”
“希望安纳已经做好了准备。”
江禾逸把消息转告时,书房里的威克正在向库瑞恩汇报沿海城邦观测到的异动。
环安纳的海妖族群都出现了迁徙迹象。
许多大型与中型海妖部族,都派出了100到200人不等的精锐,与坠星海合流。
由于海妖们实施的封海令,原本在坠星海附近海域捕捞的渔民如今已几乎颗粒无收。
海族们巧妙地驱赶、引导着鱼群游向深海,远离了安纳的领海。
如今,安纳东南沿海数十个依赖渔业的城邦,都已面临海产短缺的窘境。
不仅如此,法师塔的魔法师们根据海洋魔力流动的异常进行估算,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
在极短时间内,坠星海周边区域聚集的海族数量,暴增了十倍不止。
库瑞恩听着威克的汇报,颓唐地以手扶额,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重。
法师塔精锐已经向着沿海城邦集结。
感受到压力的沿海居民正在慌忙收拾行李,向着执政中枢逃难。
不到两天时间,这份恐慌便蔓延到了王都。
可即便如此,王都里吵闹的贵族们,仍然笃定镜心在装腔作势。
他们的依据是,镜心征召了数不清的海族助战,这是完全舍不得本族精锐的奸猾举动,说明她根本没勇气承受开战的损失。
库瑞恩很希望,自己能获得这些蠢货一半的乐观。
贝特朗的绝食已经到了第4天。
威克打晕,强行灌了些许流食,但他却在威克走后抠喉咙全都吐了出来。
他求死之心异常决绝。
从小时候起,贝特朗就是个出了名的倔强性子。
他骄傲,视尊严胜过生命。
库瑞恩不听任何辩驳便当场审判,当场执行的污蔑,彻底击碎了他对父亲和亲情的念想,也让他不屑于再做任何苍白的解释。
如果不是依靠魔药强行灌服,维持着他最低限度的生机,剥夺了自我了断的气力,以贝特朗此刻的心志,他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江禾逸情不自禁叹气。
历史的惯性真的有那么沉重吗?
三年来,他们分明已经做对了几乎每一个选项,竭尽全力打造出通向完美结局的道路。
就连百年前的错误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纠正。
明明就差一步了。
大陆与海洋,就必须开战吗!
……
……
夜已深,斯隆的亲王府邸除却巡逻卫队规律的脚步声,令人安心。
万物都已沉入梦乡。
银月高悬,清冷的光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走廊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斯隆踩着满地的寂静,如同一个怀揣秘密的小偷,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通往那间隐秘暗室的大门。
然而,他刚踏入暗室,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几乎惊叫出声。
阿尔娜,此刻正以一种违背重力的姿态,悠然漂浮在半空之中。
她那半透明的灵体泛着微光,正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他那些绝不示人的私人珍藏
“你的喜好……还真是包罗万象啊。”
作为灵体,阿尔娜可以十分轻松的穿透厚实的墙体,直达暗室。
自从与狱卒哥结识后,约稿的珍品,因此一览无余。
斯隆红着脸,慌张地给各个种族的美少女盖上画布,像是给他们披上了一件轻柔的衣服,遮挡阿尔娜火辣辣的视线。
“唉,我还没欣赏完呢。”
斯隆咽了口唾沫,尴尬道:“反正狱卒哥会画的,你看他作画就好了。”
“那不行,在收藏家的家里欣赏,感觉不同。”阿尔娜认真道,“以前采购德维兰艺术大家的画作,我就觉得在画廊里,和在家里欣赏,意境不同。”
这怎么还谈上意境了!
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元素之力浓郁的草元素精粹,斯隆踮着脚,上贡般在阿尔娜面前晃了晃。
灵体不能正常进食,这类魔力、元素之力充沛的小物件是她们的最爱。
“行吧行吧,不看了。”
阿尔娜捧着元素精粹开始吮吸,身子一明一暗,活似个电压不稳的灯泡。
或许是灵体,不是活人的缘故,斯隆跟阿尔娜的交流一直很顺利,也不存在隔阂,大多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话题百无禁忌。
不过今晚的暗室奇遇,还是有些太超纲了。
斯隆不是狱卒哥,做不到站在涩图前对着异性侃侃而谈。
才离开暗室,一只小松鼠一路小跑,窜上了他的肩头——魔法信使到了。
“谁?”阿尔娜有些警觉。
“狱卒哥。”斯隆无奈地告知,“我约的新图貌似好了……”
阿尔娜立刻来了劲:“新的涩图吗,赶紧让送过来吧。”
“他们一直被人盯着,没办法送,而且,你忘记为什么会被派到我身边了?”
“也是。”阿尔娜抿嘴,“那走吧,我去帮你偷夜宵……顺带一问,你今晚会用吗?”
“这就不要问啦!”
斯隆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走正门离开时卫队长紧张地询问是否要多带几个亲随。
连续被否定后,也只能忐忑地不再进言。
在阿尔娜的协助下,离开庄园的斯隆很快来到了虚实边界的居所附近。
那些暗中窥伺的眼睛或许能瞒得过位阶相同的魔法师,却瞒不住已经成鬼的阿尔娜。
斯隆压低声音:“被发现了?”
“不,很奇怪的感觉。”阿尔娜眉头紧皱,“感知像是水流蔓延过我们,却忽然收了回去……像是,故意视而不见。”
说着,她把斯隆护在身后,将维持灵体存续的戈尔卡隆命匣悬浮于前胸。
“忽然间感受不到那人的气息了,就连追踪都做不到……好厉害的隐蔽技法。”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夜风骤止,连虫鸣都在瞬间沉寂。月光被翻涌的云层吞噬,整条巷道陷入死寂的黑暗。
就在阿尔娜话音落下的刹那。
“嗤!“
一道黑光毫无征兆地自不远处,被月光拖曳的林木阴影中迸射而出!
那光芒扭曲如活物,直指斯隆的咽喉。
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阿尔娜的灵体在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银光。
戈尔卡隆命匣在她胸前疯狂旋转,展开一道薄如蝉翼的护盾。
“铛!“
撞击护盾的声响不似金铁,反倒像是玻璃碎裂般刺耳。
护盾应声而碎,阿尔娜的灵体剧烈震荡,却毫发无损。
“嗯?”
黑暗中,复数的困惑声响起,但他们反应奇快,迅速逼近身,继续剑指斯隆。
“轰!”
戈尔卡隆命匣如巨石坠地,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在寂静的深夜里,响彻四周。
“速战速决!”袭击者大喝。
这里靠近虚实边界,只需要不到10秒,就会有高手现身。
他们分明清楚这一点,却仍然甘冒风险继续进攻,简直视死如归!
命匣中被困的灵体咆哮而出,飞扑缠绕向黑暗中的数名暗杀者,啃咬他们的血肉,令黑暗中猩红的花怒放。
吃痛的暗杀者浑身巨颤,手稍微一抖,那些致命的黑光纷纷擦着斯隆身躯、脖颈掠过。
带起的劲风在斯隆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触感。
“你们把我当成空气了吗!”
“我谁都没能保护好……”
“大家都死了……”
“我要你们也死!”
突兀地,阿尔娜体表朦胧的光晕怦然散去。
血肉模糊的临死躯壳显露,那骇人凄惨的死相,让每一个与她空洞漆黑的眸子对视的暗杀者,心神俱颤。
斯隆突然想起了江禾逸的叮嘱。
“阿尔娜见血可能会有些不稳定,稍微离远些。”
下一秒,他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只见阿尔娜如同巨蟒缠绕而上,上下颚一分为二,头颅自行开裂,血盆大口重重咬在一名暗杀者的勃颈上。
血如泉涌。
此刻的阿尔娜再无半分文雅,如嗜血的野兽,用力撕扯。
“哧!”
喉管断裂,阿尔娜生拉硬拽,硬是将暗杀者的头颅整个撕了下来,叼在嘴里,目露凶光。
训练有素的暗杀者也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
他们见识过的血腥场面不计其数,不少人均是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才得到了那位大人的认可。
可如今,他们的凶悍与勇猛,不及眼前少女万分之一。
口衔头颅,发出“咕噜咕噜”怪异响声的她,正在步步紧逼。
一时间,他们竟然忘却了对斯隆下手。
手中所握持的卷轴也被汗水所浸透。
只是刹那间,机会尽失。
“你们还真的敢上钩啊!”
江禾逸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与难以置信。
普拉塔是对的。
一步错,步步错的神人操作,是真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