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漏之症来得太过突然,药方、汤婆子、侍女……
每一个环节都有漏洞。
而这背后若无主母授意,谁敢动侯爷未出世的孩子?
“我知道她一直看你不顺眼,处处找你麻烦。”
他说这话时,目光终于落在醒黛身上。
随即伸手,拉过被子,替醒黛掖了掖角。
“但谁敢动我孩子,我就要谁的命。”
这孩子,不只是醒黛在这深宅里唯一指望。
更是他墨瑾昱的骨血,是血脉里流出来的东西。
哪怕还未见其面,已牵动他的心神。
那微弱的心跳透过腹中传来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无法割舍。
也是他……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缕牵挂。
他收回手,掌心空落落地垂下。
目光又落回醒黛那张苍白瘦弱的脸。
她眉眼清秀,眼下青痕明显,嘴唇几乎没了血色。
“你别想别的,好好躺着,把身子养回来。”
“缺什么,受了什么委屈,立刻叫熙春来告诉我。”
醒黛望着他紧绷的侧脸。
一股暖流,悄悄漫过冰冷的四肢。
原来,这个人终究还是在乎她的。
她轻轻点头。
“妾……知道了。”
墨瑾昱没再说话。
他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
一日晌午,醒黛还没醒。
她昨夜睡得晚,今晨又累极,一直沉沉地躺着。
迷蒙间,鼻尖闻到一股刺鼻的焦味。
她猛地睁眼,瞳孔骤缩,心跳“咚”地一声撞向胸口。
顾不得披衣,一下站了起来。
冲到门口,正撞见墨瑾昱站在灶台前。
那张本该清冷俊逸的脸,此刻却被烟灰熏得黑一块灰一块。
灶膛里的火已经熄了。
锅盖掀在一旁,锅底焦黑一片。
隐约还能看见半团不成形的米糊黏在锅心。
醒黛见状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捂嘴笑出声来。
她快步走过去,语气里满是无奈。
“你这是闹哪出啊?好端端的贵公子,怎么跑来自己下厨了?你要真想吃口热饭,打个招呼便是,何必把自己呛得像个烧火的粗使丫头?”
墨瑾昱被她笑得脸发烫,耳尖迅速染上了一层红晕。
可嘴上仍不松口。
“不。我说过,府里的脏活累活,以后都不许你碰。”
醒黛看着他这副倔模样,心里一软。
她向前一步,双手捧住他的脸,指尖柔柔擦去他脸上的污迹。
“咱们是夫妻,不是外人。有苦一起吃,有难一起扛,这才叫过日子。”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怕我累着。”
她的手慢慢滑下,轻轻抚平他皱起的衣领。
“可我也不是纸糊的,风吹就破,雨淋就塌。我能帮你分担,哪怕只是生个火、煮顿饭,我反而觉得踏实,也开心。”
“别总把我当易碎品捧着,捧久了,我会觉得自己没用。”
“我想和你并肩站着,而不是躲在你身后。”
墨瑾昱听了,心里那点倔强慢慢化了。
终于,他身子侧向一旁,让出了灶台的位置。
醒黛转身走到灶台前。
她手脚利落地把柴火拨开些,添了细的干柴。
没一会儿,浓烟散了,火苗稳稳地跳起来。
炉火轻响,锅中水声微沸。
瓦罐里炖着的汤正咕嘟咕嘟冒着小泡。
这方寸之地,忽然有了烟火人家的模样。
墨瑾昱站在旁边,盯着她的身影,眼里满是柔和的光。
“秦小娘真了不起。”
他忽然开口。
“这生火的活儿,你都能搞得这么顺溜。”
醒黛被他夸得耳根发烫,脸颊也悄悄染上了红晕。
以前别人只知使唤她,谁正经夸过她一句?
如今被他这样直白地夸,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墨瑾昱一看她低头不吭声,就知道她在不好意思。
他低笑一声,往前靠了半步。
随后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顿了顿,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我说的是真话。你聪明、手巧,样样都好。不只是现在,以后也是。”
“往后,别人夸你,你就大大方方受着。别不好意思。你值得那些话。”
醒黛整个人都被他身上的气息包围着,脸颊烧得更厉害了。
她转过头,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
“哼,我总算看明白了。你啊,就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当真以为我会上当?”
“到底能不能一直做到,那还说不定呢。你现在说得好听,万一哪天忙起来,忘了我、冷落我,可怎么办?”
这话本是她随口逗他的玩笑,可墨瑾昱竟当了真。
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记住了。从今往后,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当真。”
他当真做到了一言九鼎。
从那天起,他把她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
哪怕再忙,也会挤出时间陪她。
他会坐在她身边,一笔一划地教她认字。
夜里,他牵着她的手,在花园小径上慢慢走。
他甚至笨手笨脚地替她画眉毛。
笔尖抖得厉害,线条歪歪扭扭,画得完全不对称。
可她还没开口,他反倒先笑了起来。
“哎呀,画歪了。不过……还挺像你的,倔劲儿都画出来了。”
醒黛气得轻轻捶他,却忍不住也跟着笑出声来。
那些年在墨国公府受的冷眼,一层层覆盖在她心上。
可如今,被他的温柔一点一点融化。
醒黛脸上的笑,也越来越真,越来越亮。
不再是为了应付人情世故的客套,而是从心底流淌出的欢喜。
边关的日子平静如水。
一转眼,又是好几个月过去。
可那些细微的变化,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
晨起时的霜露更重了,暮色里的炊烟也显得格外绵长。
醒黛肚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胎动越来越频繁。
有时像小鱼轻啄,有时又像小拳轻擂。
她常靠在窗边的软塌上,轻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墨瑾昱也总会在一旁坐下。
侧耳贴在她肚皮上,听那细微的动静,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孩子仿佛知道父亲在听,总是调皮地踢上一脚。
惹得两人都笑出声来。
浓稠的黑暗笼罩着整个边关。
风在墙外低低呜咽。
远处偶尔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
卧室里,红纱帐幔轻轻垂落。
烛火早已熄灭,只余一点月光从窗棂间渗入。
屋内静得能听见布幔随风轻晃的窸窣声。
醒黛忽然惊醒,猛地坐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梦中的画面太过清晰,还未来得及散去,便化作心头的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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