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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开源之世
    雪越下越大,起初在浔阳江头,进而扩散到整个九江豫章。

    这倒与周奕无关了。

    天公作美,瑞雪兆丰年。

    江北看客尚未散去,长江南岸的众多兵马陆续从岸边撤出,被诸多将领带回九江,收拾残局。

    不少人或是回头、或是用余光瞥看江上。

    狰狞的浪涛纹丝不动,冻结在风雪之中,这晶莹奇幻的一幕,或将永远扎根在众人心头。

    常听说武道高手如何如何了得,那些说书人、江湖路客总喜欢吹嘘。

    以往大家当个笑话听。

    可现在看来,他们的言辞还是太匮乏了。

    因为有人心神恍惚,呆愣愣立在原地驻足观望,导致军阵前后散乱,队伍中校尉、旅帅的呵斥声随即响起。

    少顷,逐渐齐整的脚步迈向城内。

    也许是喊杀声停止的缘故,九江城内较为胆大的人走了出来。

    又有人打江边返回,诉说方才看到的惊人见闻。

    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一些充满惊愕的话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结束了、吴楚梁三帝全都死了!”

    “天师踏浪而行,冰封了大江,几十丈高的浪头连带着千余艘船全被冻结!”

    那声音奇大,浔阳长街上,猛不丁听到这消息的人无不失声大叫:“什么?这怎可能!”

    一名背着钩镰的方脸汉子操着九江本地口音兴奋喊道:

    “上次天师在这里击杀了任少名那畜生,这一次,果真兑现承诺,一剑斩掉了林士弘!”

    “哈哈哈,死得好!”

    四下喧声大噪!

    “在哪里?在哪里!”

    有人急呼:“速去江边!迟则后悔!”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很快,城内轰动,那反应比九江大战还要大!

    乱世争斗,互相征伐早就屡见不鲜,江湖上的武道传说却稀罕得紧,更遑论这等神乎其神的场面。

    于是不少错过大战的人,亦涌向江边。

    因为还有军阵列在江岸,靠近不得。

    不过,江面上的状况只需远远一观,就因那匪夷所思的场景难以移开目光。

    联系起城中沸腾的传言,叫众多走南闯北的武林人双目发直。

    闯荡一辈子,头一遭看到这等画面。

    尤其是那被冻结的怒涛,像是一堵冰墙,不敢想象被砸中有什么下场。

    可是

    它却被冰封在风雪中。

    这是什么样的功力?这是练武之人能做到的吗?

    视线偶尔穿过移动的军阵,看到江畔那一道格外显眼的白衣人影,心下高山仰止与向往之情实难描绘。

    见识过这一幕的人,对于武道的理解注定会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这一年的年关,不仅南方诸地割据、群雄争霸的格局变换。

    南部武林的变化,也将是翻天覆地的。

    江湖人的眼界,全然不一样了。

    且与古早的四大奇书相比,太平鸿宝从第五奇书摇身一变,成了众多武林人心中最渴望得到的秘籍。

    几乎可确定,这是一部天人宝书。

    有着匪夷所思的力量

    ……

    虚行之、李靖等人上前见过之后,也在周奕的安排下先入九江城。

    宋阀三人一道走了上来。

    他们对周奕的态度,与在岭南时又有不同。

    准确来说,是更加友好。

    想到岭南山城那一战,宋鲁眼中全是善意。

    难怪天师在山城中仅是破招,没有主动出剑,原来是留手了。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能压抑自身伟力,不争高下,考虑主家人的感受,这份心境甚至比武学境界还叫人佩服。

    一旁的宋智,也目含敬意。

    抛开年龄不谈,他感觉面前的青年,全是前辈高人的风范。

    旁人称呼他为地剑,在岭南,他的剑法首屈一指。

    而心目中的剑中君子,就该是天师这份性情、才情。

    这一刻,宋智是发自内心地钦佩。

    他看了宋缺一眼,暗自比较一番。

    大兄是用刀之人,故而,大兄也要排在天师后面。

    宋智抢在大兄之前,问道:“天师,可否请教一个问题。”

    “你要问方才那一剑。”

    “是的。”

    这时的宋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向老师请教问题的学生。

    若岭南宋家子弟见到二爷这般,必然会有强烈违和感。

    不要说宋鲁,就连宋缺也投来目光。

    从林士弘展露的功力来看,且不提他的武学境界,他借助秘法,只看战力,也许能与武道大宗师较量一番。

    就算周奕对武学的感悟更深,可一击之下便斩杀他,着实叫人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以宋缺的眼力,尚且只能猜测个大概。

    他看向周奕时,发现他露出微笑,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那一剑其实没任何技巧,林士弘于我而言,破绽太大了。”

    他们认真倾听,不放过周奕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他将紫血大法熔炼在水中,以极寒领域控制,再构筑类似精神实质的身外元神躯壳,从而让元神与元气完美契合。想法不错,但根底太差,一味取巧,把自己都骗了。”

    “这股极寒劲力能凝在水中,故而推动大浪,生出巨力。可惜,相比于我的寒劲,他这个有些不够看,精神修为同样如此。”

    周奕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上去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宋智与宋鲁,差点也觉得‘理所应当’。

    可转念一想.

    不对吧,林士弘再有破绽,凭他展露的战力,那也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存在。

    宋鲁抚须时,险些将一把美髯拽下来。

    大家思考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同。

    如此差距,真叫人伤感。

    宋缺说道:“天师可否让我体会一下天地之力?”

    “这有何难?”

    眼下风雪正急,周奕顺手便可借力。

    一旁的宋智瞪大双目,只见周奕手中一团真气,如实质水流,可拟无穷之态。

    倏忽之间,风雪像是受他引导。

    朔风转变了方向,与鹅毛白雪卷作一团,眨眼成一条风雪之龙直冲宋缺!

    天刀一刀劈出,风雪之龙随之裂开。

    刀气带着风雪余劲冲向江面,咔咔声响,冰封的江边,断开一道巨大裂缝。

    周奕笑问:“怎么样?”

    “神奇!”

    宋缺兴致大浓,揣摩道:

    “仿若无形,却绵绵有力,让人深感这天地的无穷浩渺宽广,仿佛无法战胜,精神稍有破绽,立时就是惨败。难怪林士弘一败涂地,就是有十个他,也断不是你的对手。”

    话罢,心中既有感激,又觉得眼前青年更看不透了。

    这等武道秘辛,竟不曾保留。

    周奕顺着他的目光,瞬间猜到他在想什么,笑问:

    “宋老兄精神无缺,只从刚才一刀威势来看,更胜岭南之时,自不是林士弘可比,可是生出与我一较高下之心?”

    周奕正觉技痒,劝说道:

    “其实武道境界高并不代表战力一定更强,譬如东晋边荒时的燕飞,他能开启仙门破碎虚空,却被孙恩的至阳无极拷打。”

    宋智与宋鲁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味了。

    忙用眼神提醒大兄。

    天师劝战味道太浓,二人眼神中的大抵意思是‘打不过的,大兄不可因战意昏头’。

    宋缺朗笑一声,微一拱手:

    “承情了,倘若宋某有机会更进一步,再来向天师讨教。”

    在岭南山城中,他心中模糊。

    此时门清着,晓得难有胜算。

    他看向南方,目色幽深,忽然又转作一脸正色:

    “南方割据许久,此番终于平定,我宋家虽深处岭南,隔千山万水,但始终属于九州之地。正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待天师定鼎乾坤之后,我岭南宋阀,也当随天下大势,遵奉皇命。”

    此言一出,一旁的宋鲁宋智虽有惊讶感叹,却也觉得该当如此。

    大隋鼎盛时,岭南有天刀坐镇,一样不拿上令当一回事,只是保持默契,彼此维持脸面。

    故而俚僚各族,只晓得宋阀,不遵从隋皇。

    此番,宋缺的承诺,将改变岭南近百年的格局。

    土皇帝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面对天下间即将出现的最特殊的一位帝王,岭南宋阀的改变是必然的。

    宋智与宋鲁在一旁,认可大兄的智慧与判断,朝着周奕所在,一齐作揖。

    宋阀三位掌舵人的态度,足以代表整个山城。

    从苍梧、郁林到整片南海,马上便会改换旗帜。

    对周奕来说,这是今年年关又一个好消息。

    他也笑着回礼,并邀请宋缺一道去往九江城。

    没成想,宋缺拒绝了。

    他提到两桩事,第一便是寻自己的儿女,所以南方事了,即刻动身去长安。

    第二桩事,便是近来的江湖传闻。

    传闻中不仅有杨公宝库、邪帝舍利的消息,还说到破碎虚空的秘密。

    这个地方,自然是长安。

    周奕作为知情人,猜想是大尊那帮人在搞鬼,于是提醒一番。

    宋缺告谢,再对两位弟弟几声嘱咐后,便朝北方而去

    ……

    九江城正在经历一个极为特殊年关,战斗厮杀,满是血腥味,但一样热闹。

    街道上的喊杀声逐渐变成议论声。

    于是,那些躲藏起来的城中居民在确定安全后,也打开门户。

    稍一打听,晓得城内换了主人。

    得知林士弘被斩杀,普通民众喜上眉梢。

    当年铁骑会在九江、豫章等地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他们虽被灭掉,可林士弘手下类似的势力不在少数。

    他一死,让不少与他有仇的人大声叫好。

    这个年关,哪怕是见到许多死人,也觉得是喜庆的。

    于是,城中居民,又开始置备那些过年该有的习俗。

    此地兵卒虽多,但受到极强的约束,没有哪个有胆子去骚扰百姓。

    桃符悬挂,爆竹声音接连响起。

    肃杀萧飒的九江城,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烟火生机。

    在这个瑞雪纷飞的日子,身处乱世的普通人,战火停歇、过上安宁日子,这便是他们最朴素的愿望。

    浔阳宫前,陆续有军阵走过。

    城内有大批降兵降将,其中不乏为非作歹之徒。

    所以,在分散降兵之前,还要筛选一番。

    那些罪大恶极,最招民愤的,查证属实后,一律斩首。

    如今南方已定,这些事也有时间做得更细致。

    虚行之将各般俗务整理过后,进入浔阳宫中汇报。

    那栋望江楼上,周奕看过一遍,只是稍微提出几条意见,其余就按照虚行之的方法办了。

    虚行之将周奕所说认真记下后,又拱手道:

    “新年伊始,主公可想好作何年号?”

    年号?

    周奕自觉失职,还真没想过。

    当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贞观、开元。

    二凤都快修仙去了,这些年号,恐怕只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有关的人知晓。

    不过,大唐之初确实是盛世,开出一片全新气象。

    周奕心中闪过一阵亲切感,对于建什么国,什么样的年号,他倒不在乎颠覆这些称谓。

    大唐、贞观.这些都很好。

    只是转念一想.

    倘若什么都不变,岂不是让武林圣地的人以为他们又对了?

    想到国祚更替,又想到江湖变迁。

    他看向虚行之,悠然有声:“水源枯竭则河流干涸,源头通畅则万物丰饶。天下战乱,民生多艰,我欲开盛世,通达治国之活水。今改元‘开源’,你看如何?”

    虚行之道:“极好。”

    坐在周奕旁边的石青璇好奇问:“好在何处。”

    虚行之反应很快,立刻回应:

    “荀子曰:百姓时和、事业得叙者,货之源也,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

    “开粮源,可足仓廪。开贤路,可清吏源。正本清源,可复兴礼乐教化.”

    虚行之对答如流,说得大有道理。

    “就这样定下吧。”

    周奕确定下来,虚行之又问起国号。

    周奕此前想过,他是从雍丘来的,这地方为古杞国的都城,又有夏、商、周文化沉积。

    叫“周”的话,倒是与他的姓氏相符。

    可他本人对周朝没什么好印象。

    到南阳,亦可称汉。

    周奕想了想,最终沉吟一声,对虚行之交代,还是定国号为唐。

    一来,大唐让他有种熟悉感。

    再者,李渊现在没条件称帝,也因避开锋芒,不敢称帝。

    在这个充斥个人伟力的世界,周奕有自信开创一个不太一样的盛世大唐。

    虚行之见他陷入沉思,告退离去。

    石青璇在他走后,问道:“这是你早就想好的,还是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的。”

    她笑了起来:“看来你真没把称帝放心上,不知该说你心大,还是说你坦诚。”

    “我说过的话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哄你的?”

    周奕小小抱怨,又道:“皇帝当到最后都想修仙,我反其道而行,故而心态不同。我没当过皇帝,想尝试一番,顺便做一点有意义的事。”

    石青璇坐到他身边,给他倒茶。

    对于周奕所言,她自然是欣赏的,不多时,又为他吹奏一曲好听的箫曲。

    周奕站在浔阳宫望江楼上,朝着城中一片忙碌景象望去。

    接着,又坐下来看林士弘留在宫中的紫血大法。

    此功上限极高,却是残缺的。

    林士弘能超越其师辟守玄,本身天赋出众,残缺的紫血大法,也叫他练成了。

    灭情道、真传道、圣极宗、阴癸派、花间派等众多武学,他都大有了解。

    如今又得到紫血大法。

    再努努力,不止有机会收集两派六道所有法门,将天魔策重新收录都大有可能。

    到时候送给小妖女,也算完成她一桩心愿。

    周奕将紫血大法看过几遍便收了起来。

    此功于他而言,已没必要去练,省得变成和林士弘一样的紫薯怪人。

    九江城内的琐事,不是一天就能处理完的。

    下午,浔阳宫中的厨子们便忙碌起来。

    林士弘这座宫殿是新建的,大战也没波及到宫中,论宏伟奢华,自比不上广神手笔。不过物件崭新,用来待客的柴桑殿分外宽敞。

    暂时借浔阳宫应事,还是够用的。

    夜幕降临时,宫中点上灯火。

    雪下得小了,不过琉璃瓦上盖着一层雪褥,反射灯火光芒,让宫中更显明亮。

    从膳房至柴桑殿,不断有人进出。

    两排守卫在御道上站得笔挺,他们太阳穴高鼓,无不是军中高手。

    阵势摆开,竟叫浔阳宫比往日更有威势。

    宫殿不重要,要看它的主人是谁。

    酉时许,虚行之站在浔阳宫之外,他身旁还有不少人。

    李靖、徐世绩、张须陀,尤宏达等人都在。

    程咬金看了看旁边的秦叔宝,二人平常很喜欢说笑,这时感应着周围气氛,默不作声。

    再朝宫中一看,不由自主地打起精神。

    罗士信性情憨厚,但他也不傻。

    此刻在两位朋友身边,只与他们眼神交流。

    在场众将,不管是来自哪一军阵,哪怕是与宋智、宋鲁一道来的岭南将帅,都沉浸在这特殊的氛围中。

    九州虽有未平之地,但仅是时间问题。

    从中原往南,已归一统。

    眼下浔阳宫的这位,几乎可以确定,将为天下共尊!

    所以.

    与往日里见那些一方霸主的心情截然不同,往深处想,兴奋激动之余,免不了有几分紧张。

    再仁德,再宽厚,那也是未来的皇帝。

    且是一位从古未有,武道巅峰,无人可违逆的帝王。

    按照礼制,最隆重的正至朝贺时刻该是元日。

    只因没有正式登基称帝,故而不举行大朝会。考虑今天是年关,战事方歇,所以喊大家一起用饭,相聚庆祝。

    浔阳宫内仓促得很,没做准备,只有一场小宴。

    可在众人看来,哪怕是小宴,也意义重大。

    酉时三刻,虚行之和众人对了一下眼色。

    大家多数点头,少数嗯了一声,显然明白此前交代。

    他与李靖,尤宏达等人走在前方,一齐去往柴桑殿。

    时间赶得正好,他们才至,便看到周奕和石青璇一道从望江楼方向走来。

    周奕仅是喊他们聚餐热闹一下的。

    他本准备上前打招呼,忽然察觉气氛不对,终究选择合群,把话咽了下去。

    果不其然。

    诸多将领,没有一个入座的。

    周奕错开身位,来到主座坐下。

    这时,虚行之、李靖,尤宏达,徐世绩,秦叔宝等人一齐参拜,高声喊道:“陛下!”

    又朝周奕身旁喊:“娘娘。”

    周奕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了一圈,见他们一个个适应得很,顺势抬手道:“起来吧。”

    “谢陛下。”

    众人相应,分而入座。

    石青璇在一旁看着。

    她不太习惯这等场合,但知晓礼数,于是不苟言笑,静静陪在周奕身边

    这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小宴,却有着重大意义。

    周奕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又一次发生改变。

    柴桑宴会上,除了吃饭喝酒,还讨论了南方战事结束后的收尾安排,以及何时收复北方。

    这些事,虚行之等人早有过商议。

    顺口说出计划,他们考虑详尽,等周奕确认过后,便可以展开行动。

    宴会,一直进行到戌时深。

    周奕离开柴桑殿时,石青璇在没人的地方,一路抱着他的胳膊笑个不停。

    首次见到周奕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她眉梢带着笑意,话音活泼:“这可是往后的日常,陛下才第一次就感觉厌烦,以后怎么当个明君?”

    “我不是厌烦,只是感觉不自在。”

    “有什么不自在的,君臣礼仪素来如此。”

    石青璇带着几分认真之色:

    “那位虚军师考虑得很周到,该让你早些适应。毕竟,这仅是一次宴会朝拜,未来你还有登基大典与诸多大型朝会,总不能叫人瞧出天子没有仪度。”

    她话语中多有劝慰之意,周奕虽听到心里去了,却有些奇怪。

    “青璇,看来你挺支持我做皇帝的。”

    “其实也不是。”

    “哦?”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我并非支持这件事,仅是尊重你的决定。”

    她眸光流转:

    “在我的印象中,你除了风流多情之外,没有缺点,像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好。如果成为帝王,青璇相信你也不会比别人差。也许能缔造伟业,受民爱戴,名传千古。”

    话罢,她带着浅笑眨了眨眼,俏皮道:“是吧,陛下。”

    周奕听完,发出一声长叹。

    石青璇好奇了:“怎又叹气了?”

    周奕一脸怅然:

    “青璇总能把话说到我心里去,像是几近枯死的禾苗,恰逢一场甘霖。我在想,未来我会遇上很多类似这样的时刻,那时青璇却离我好远,多么让人伤感。”

    “要不,你就留在我身边,别走了。”

    石青璇听到一半已笑了起来,晓得他又是装的。

    她美目含笑,凑上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神态天真地柔声说道:“陛下来巴蜀寻我就好啦。”

    话罢,又继续抱着他的胳膊,与他说那些在巴蜀的事。

    比如,她又回到青竹小筑,还说里面有他喜欢的酒。

    浔阳宫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找个住的地方不难。

    不过,林士弘的后宫之地乱得很。

    周奕嫌弃,不打算在里边住。

    年关守夜,两人便待在望江楼这浔阳宫最高的地方。

    “这座宫殿,你打算怎么处理?”

    “改一下。”

    “改?”

    石青璇还以为他要大兴土木。

    周奕稍作解释:“我没可能回来住,放着不管又是浪费。”

    “那怎么改?”

    “嗯将这浔阳宫,改成柴桑学宫,以后就作为九江的地方官学。”

    周奕说完,又把自己的想法解释一遍,石青璇才彻底明白。

    她顺着周奕的思路认真思考了一番。

    “你为何会有这些想法?”

    “老杨不是疏通邗沟吗,只是他的手段太过残忍。我也给普通人疏通一条路,这算不算开源?”

    “算。”

    石青璇眼神明亮:“不过,或许会有些一些阻碍,比如”

    她说到一半,想说那些世家大族不会同意,但又把话收住了:“是啊,谁敢反对你,怕是又要与人算账了。”

    这一刻,石青璇从面前这讨人喜欢的青年身上,看到了一丝丝明君的样子。

    “盛世到来的机会增加了这么多,”她用手比划了一小点,“你还要努力。”

    周奕嗯了一声,笑着伸手。

    石青璇拉着他的手,坐到他怀里。

    又仰头看着他的脸,好奇问:“你想开创盛世,有没有想过那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本想周奕说给她听的。

    没想到,周奕言简意赅,朝天上一指:“星辰大海。”

    “人间帝王不过瘾,你还要做九天大帝是吧。”

    “哪有,不过,我现在有个人间帝王的小小梦想。”

    “是什么?”

    “就是你说的,醉卧美人膝。”

    “不要,”石青璇趴在他怀中,“我记得你在枫林宫中信誓旦旦说过,当皇帝不是为了这些。”

    “你记错了。”

    “没有记错,天子不可言而无信。”石青璇抿着唇,窝在他怀中的俏脸上其实都是笑容。

    周奕没话好说了,于是就这样抱着她。

    让周奕没想到的是,怀中少女先是不说话,跟着竟以极快的速度睡着。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近两个时辰,上半夜过去。

    石青璇从熟睡中醒来。

    她仅是揉了揉睡眼,就从周奕怀中起身。

    接着,她半倚着望江楼的美人靠,在朦胧夜色中,给了周奕同样的待遇。

    二人等于换了个姿势。

    石青璇一抹绯红自雪肤下透出,宛如初绽桃花,偏生那对眸子沉静似古井深潭,只是,那深潭很快就沉静不下去了,不断泛着涟漪。

    周奕透过黑暗,却能看清她的动人神态:“青璇,我以为你会睡到天明。”

    “怎会。”

    她轻声道:“说好的守岁,你帮我守至夜深,我帮你守到天明,花心公子,希望我们岁岁有今朝。”

    说到这,她又转作笑声,“怎样,人间帝王的愿望是否也实现了。”

    “实现了,就是.”

    “就是什么?”

    周奕闻见一阵少女幽香,“青璇,还可不可以多许一点愿望。”

    “不可以。”

    她方才说完,又轻呼一声:“喂,你别乱蹭.”

    ……

    开源元年。

    大年初一的九江城,晨雾裹挟着湿润水汽,在一些残垣断壁的缝隙间游移,又被巷口骤然升腾的炊烟与蒸糕的甜香冲散。

    很难想象,昨日这里还是数十万人交战的战场。

    爆竹声零落,仿佛昨日大战犹在耳际回响,却又被市井的喧嚷奋力推开。

    街巷活泛了起来,人语鼎沸,竟显出几分拥挤热闹。

    对吴楚梁三国来说,那是灭亡。

    对于三地的平民百姓来说,这是新生。

    城东街角处,张须陀昨日领军攻入的地方。

    陈老三的醪糟、汤饼摊子早已支开。

    小泥炉烧得正旺,粗陶锅里稠白的米粒汤饼在滚沸的乳白汤水中浮沉,甜暖的气息便随着“咕嘟”声,丝丝缕缕弥漫开来。

    他的旁边,还有一家茶铺。

    是一位家在洞庭湖的范老兄开的,店中伙计与范老兄是老表关系,一张嘴巴颇会说话,故而生意极好。

    天光大亮,陈老三就看到隔壁茶铺来了好些江湖人。

    哪怕他很忙,也不禁竖起耳朵听隔壁说话。

    这些江湖人非是九江本地人。

    他们的口音甚杂,能听出来的就有许多地方,打潇湘来的,打庐州来的,还有巴蜀的莽汉,开口就是“格老子的”,脾气火爆得很。

    这些人,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他们来的不巧,把昨个最精彩的一幕给错过了。

    “店家,快快上汤!”

    “好咧!”

    陈老三这边客人催促,他赶忙应和,隔壁茶铺那个头高高的巴蜀莽汉正与范老表交谈。

    听了范家老表说清九江的情况后,他操着一口巴蜀话吐槽道:

    “欸!老子被自家婆娘耽搁了几日,错了白帝城的船,否则昨日就能到九江。”

    他手心打手背,一脸惋惜:“我听说天师斩杀林士弘却没瞧见,可惜得很啦。”

    那茶铺伙计没说话,一名九江本地人调侃道:“婆娘误事,不像我们九江人,不怕婆娘。”

    “你懂撒子。”

    那巴蜀莽汉一脸不服:

    “我婆娘是合一派的通天神姥的门人,神姥受过天师点拨,自称弟子,更精灵媒之能。现在谁不知天师的武功天下第一。我这婆娘来历这样大,换作是你,你敢招惹吗?”

    周围人不仅不怕,反而大笑。

    “惧内便是惧内,与身份无关。”

    巴蜀那人面带窘迫,错开话题:“听说这边的战事打完了,可是真的?”

    “当然!”

    有人兴奋喊道:“天师已定南方,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定天下!”

    茶铺中说的热闹,陈老三不由自主跟着兴奋起来。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也有兵马穿行。

    但是,除了热闹之外,一切井然有序。

    平民百姓能感到安稳,那是因为早听闻过江北的消息。

    清流、六合、庐州一带,早无匪患作乱,更没有林士弘这样自称伪帝的大贼。

    现在,终于轮到九江了。

    大家期待不高,仅是想过安稳日子而已。

    陈老三正拿木勺捞汤饼,忽有一名远道而来鼻梁很高的汉子操着不太熟练的中原口音问道:

    “店家,现在是哪一年?”

    突然被这样问,陈老三懵了,好在他距离城头较近,又听说过榜文,回过神来,对这汉子道:“朋友,今是开源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