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很简单,因为府中的主人们,要去盛京守孝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毕竟,守孝在什么地方守都可以,偏偏要离开作为朝廷所在的京师而去盛京,这本身就像是一种变相的流放。
更何况,这还是乾熙帝亲自下的旨意。
好在,太子爷会来送行。
对于府里的人来说,太子作为赫舍里家族的外甥,就是他们最大的指望。
如果说他们家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巴不得乾熙帝早点死,太子早日登基。
只要是这事儿成了,那么赫舍里家族就会一飞冲天!
家族的祠堂里,阿尔吉善再次拿起了三炷香,点燃之后,毕恭毕敬的将香插进了那满是香灰的香炉内。
那个又聋又哑的老仆人,则静静地站在一旁。
等阿尔吉善上完香之后,老仆人淡淡的道:“太子的外祖父,我那位哥哥去世已经十多年了。”
“太子仁孝,应该给他上一炷香!”
阿尔吉善脸色一变,他迟疑了一下道:“太子的身边,都是眼线。”
“你要是暴露出来,那……那后果……”
后果会怎么样,阿尔吉善没有说下去。
他很清楚,这等的后果,以索额图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
看着一脸紧张的阿尔吉善,老仆人淡淡地道:“我也就是跟他说几句话而已,你用不着害怕。”
“更何况,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们这次去盛京,我也跟着一起去。”
“所谓落叶归根,我是在盛京出生的,死也死在盛京吧。”
老仆人说得郑重,但是阿尔吉善的心中,却有些不信。
不过,老仆人给他留下的畏惧早已根深蒂固,犹豫了一下之后,阿尔吉善还是沉声的道:“只能说几句话。”
“太子上香的时间不能太长。”
老仆人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上完香的阿尔吉善,迟疑片刻,突然低声问道:“太子即位的可能性,您觉得有几成?”
“这要看陛下的身体,陛下的身体越好,太子即位的可能性就越小。”老仆人虽然嘴上称陛下,但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尊重。
阿尔吉善的脸色抽搐了一下。
他虽然已经渐渐的被边缘化,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他清楚乾熙帝的身体状况非常好,别的不说,就拿这次狩猎来说,陛下还亲手射杀了一头熊。
这等的身体状况,而且还精于养生,活到六十岁应该问题不大。
一旦乾熙帝活到六十岁,那么接下来的十五年,太子的日子可就不好熬了,。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大的皇子们会越来越多。
太子的敌人,也就越来越多。
老仆人叹了一口气,而后淡淡地道:“天有不测风云,这世事如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说到这里,他朝着阿尔吉善笑了笑道:“你也不用愁眉苦脸,躲在盛京,可能就会被慢慢的忘记。”
阿尔吉善沉吟了瞬间,就走出了祠堂。
随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时间飞快地流逝,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阿尔吉善就带着兄弟和亲族在大门口外等候。
太子虽然不是皇帝,却也是半君。
按照乾熙帝制定的礼仪,面对太子的时候,必须要恭敬。
“阿尔吉善,咱们就真的不求一下太子了吗?”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脑满肠肥,一副懒散的模样。
一看这说话的人,阿尔吉善心里就烦。
因为这个说话的是他的哥哥,也是索额图的庶子,额金布。
这个哥哥能力平平,也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但是他的年龄,却比阿尔吉善年长七八岁。
虽然从心中而言,阿尔吉善对于这个哥哥有点看不上,但是他毕竟是哥哥。
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而额金布要给太子说的,实际上就是一点,那就是让他们这些人,继续能够留在京师。
额金布不想去盛京!
那里不但又冷又远,而且还不如这里繁华。
已经被索额图养废的额金布不想去受苦,其他几个阿尔吉善的兄弟,其实想法都一样:不想去受苦。
面对兄弟几个的诉求,阿尔吉善只是淡淡地道:“大哥,让咱们去盛京守孝,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旨意,违不得。”
“您就不要再为难太子爷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幻之间道:“太子爷也不容易,谁也不准给太子爷提这,拿这事儿去烦他。”
“万一惹得陛下动怒,怕是连盛京都去不成了。”
阿尔吉善这话一出,立马让几个兄弟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飞快地对视了几眼,都不再吭声。
沈叶的车驾,准时来到了赫舍里府的大门外,阿尔吉善带头,一行人齐刷刷地朝着沈叶磕头行礼。
沈叶心里很清楚乾熙帝一直对索额图心存戒备。
不过这毕竟是太子的母族,在思索之间,沈叶还是拿定主意,一切都按照礼制来。
该有的尊重,一分都不能少。
乾熙帝虽然是皇帝,有时候可以耍赖皮,但是在礼制的大旗下,他很多事情,那也是要受到束缚的。
所以沈叶在阿尔吉善等人行礼之后,就面带笑容的将他们搀扶起来:“各位舅舅不必多礼。”
“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被沈叶搀扶起来,赫舍里家的人,都感到脸上有光,看向沈叶的目光更多了几分亲近。
毕竟,索额图一死,让他们尝尽了世态炎凉。
而太子,则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现在太子待他们如此亲厚,他们怎么能不掏心掏肺地对待太子?
在稍微寒暄了几句之后,沈叶就被迎入了赫舍里家的正厅。
作为国公府,这个客厅修得果然气派,所有的桌椅,都是用少有的黄花梨打造的,处处显着底蕴。
沈叶坐在大厅的正中,随口问了几句赫舍里家长辈的身体,又说了一些告别的话,就准备结束这次赫舍里家之行。
他是来送行的!
他走了之后,阿尔吉善等人,就能够带着行李上路了。
所以,他必须先走。
不过让沈叶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阿尔吉善突然开口道:“太子爷,臣等这一去就是十年,怕是难以回京城了。”
“家中一些先祖的牌位,臣等准备也带回盛京供奉。”
“这其中,也包括我大伯的!”
“臣冒昧,想恳请太子爷给大伯上一炷香。”
阿尔吉善这个话一出口,沈叶心里顿时一凛——阿尔吉善这个要求,绝对另有目的。
但是这样的要求,沈叶还推脱不了。
原因很简单,阿尔吉善的大伯是原太子的外祖父。
外祖父的牌位要去盛京,以后就难以上香了。
这个时候上柱香,是为人子孙应尽的孝道!
在皇权鼎盛的时候,能够对皇权有所约束的,除了礼制,那就是孝道。
不论是乾熙帝还是以往的先帝们,总是标榜自己是一个孝子。
一直坚称自己,以孝治天下。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果太子当众拒绝给自己外祖父上香,扭头就能被御史们参上一本。
不孝,可是足以动摇太子之位的。
沈叶朝着阿尔吉善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沉声的道:“我这次过来,本来就打算给外祖父上一炷香的。”
说话间,沈叶就朝着赫舍里家的祠堂走去。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祠堂就是重地!
一般的闲杂人等,一般是不让进入别人家祠堂的,而周宝则是属于闲杂人等的范畴。
开始的时候,是阿尔吉善和几个兄弟陪着沈叶,但是走进了祠堂,陪在沈叶身边的,就只剩下了阿尔吉善。
祠堂肃穆而威严,渺渺的烟气,依稀还能看出来昔日的兴盛。
沈叶看着上面层层牌位,心里有些感慨,他缓缓的拿起了一炷香,心中默默的念叨了两句,就将香插在了香炉前。
作为储君,沈叶就算是在祠堂之中,也只是上香,不必跪拜。
阿尔吉善在沈叶上香的时候,就已经悄悄退去了门口。
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看上去又老又丑的老仆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沈叶的身边。
不等沈叶说话,他就恭敬的道:“太子爷仁孝,实在是让人敬佩。”
沈叶听着这稍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是索额图。
他淡淡的道:“仁孝不敢当,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儿罢了。”
“就比如,为人子,就应该孝敬,为人父,则要爱护子女!”
沈叶只有一句话没有说,但是他相信此时的人,绝对能够听得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作为一个逝去的人,既然人已“不在”了,就别再兴风作浪了。
索额图自然明白沈叶的意思,他心中对于这位太子虽然有点怨怒,却也不得不道:“太子爷说得对。”
“老臣本已经准备青灯古佛相伴,了此残生,但是有些东西,却始终放不下。”
“今日将这些东西物归原主,老臣也就安心了。”
说话间,索额图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本书,轻轻的递给了沈叶。
沈叶接过书,就见上面写了两个字:《论语》!
索额图冒着如此大的危险来见自己,绝对不是为了给自己送一本《论语》。
毕竟《论语》这种书,实在是太常见了。
沈叶翻开书皮,就见第一页赫然写着:……臣热河副都统马力虎,愿将一颗忠心,尽皆付与太子殿下……
看完第一页之后,沈叶迅速翻开第二页,第三页,就见上面的内容大同小异。
只不过名字和官职不一样而已!
这竟然是一本真实的《百官行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