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平蜀。
即便是最乐观的汉军将领,也没有在开战前笃定此事的发生。
但眼下,三路大军确实是从内水、中水、外水三个方向突破了蜀地外围的防线,正式会师于成都城下。
刘邈来到成都城下的时候,甘宁、黄忠早就在此迎接。
“干的不错!”
刘邈见到成都城外整齐的汉军军帐,当即大笑。
其余汉军将领也是大笑,一时间汉军军阵中皆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当年便是世祖光武皇帝平定蜀地,那也耗费了一阵时日!如今众人这般快速平定蜀地,岂不是将前人都赶超了?
老祖宗能做到的事情,后人同样能够做到!甚至做的更好!
不法古,不修今,法古则后于时,修今则塞于世!
对蜀地战事的顺利必然也会给如今大汉境内推崇“尊古卑今”的传统士人以巨大打击!
“怎么?城内还不投降?”
法正回复刘邈:“他们在等人。”
“等谁?”
“自然是陛下。”
刘邈笑容收拢,微微眯眼看向成都城:“那就告诉他们,朕来了!”
成都蜀王宫内。
相比于城外汉军的士气高涨,这成都城内,却是越往高处走,越显得低沉与悲怆。
“今日刘邈龙纛已经抵达成都城外。”
这消息,对久困成都的蜀地群臣算不上头上的利剑终于落下,也算不得心中最后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绝望与解脱,都不能准确形容这样的心情。
就好像每年暑气来了又去,寒意去了又来。不论愿不愿意,刘邈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
书本最后,总该有哪句话来作为结束。无论他们喜不喜欢蜀地这本书,总会有这样一句话留下……哪怕写下最后这句话的人,已经变成了刘邈,与他们无关。
“我去吧。”
身为主簿的黄权打破了寂静。
见到有人出面,陆续也有人开始发声。
这些人,倒不是在和黄权抢差事。
“公衡,好好劝说那刘邈,不要逼他!”
“公衡,告诉刘邈,成都尚有一战之力!”
“公衡,可与那刘邈详谈!若是愿意按照原本的待遇待我们,那自可献上成都!”
“公衡!公衡!”
“……”
黄权长叹一声,转过身去不去看这些人。
“诸公莫要忘了,我等都是蜀王的臣子。如今蜀王前途未卜,我等怎么能够苟且偷生呢?”
群臣沉默。
而黄权则是整理衣冠,将自己的绶带捋的笔直,这才徐徐出城,到城外求见刘邈。
黄权通报姓名,却发现汉军侍者彬彬有礼,路上也没有摆上什么油锅、烙铁吓唬他,而是以正常的流程将其引至刘邈帐前。
“呦!公衡来了!”
刘邈见到黄权,就好像多年未见的好友,主动和黄权打着招呼,反而使得黄权失去了节奏,陷入呆愣。
不过黄权很快晃过神来:“罪臣黄权,见过大汉天子!”
其姿态恭敬,却是卑而不亢,在低头的瞬间也将刘邈的营帐打量了个清楚。
最显眼的,自然是中间挂着的一副巨大的蜀地舆图。
上面的河流道路甚至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墨标记清楚,可谓既新颖,又奢侈。
中间的桌案上,早已不见了厚重的竹简或者木牍,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纸张堆迭在一起,将那张还算宽大的桌案尽数堆满。
左边放着件甲胄,还有弓箭、汉弩等装备。
右边放着一张草垛堆成的床榻,床榻上面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倒是有件由香草辅佐编制成的绵垫。
黄权将帐中景物尽收眼底,随即便盯着脚尖,不去做任何可能让刘邈误会是僭越的无礼之举。
“什么罪臣?”
刘邈的前一句话,让黄权以为有些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你们不是赵臣吗?袁臣?刘璋不是大赵蜀王吗?和我大汉有什么关系?”
“……”
其实从步入刘邈的营帐途中,见刘邈一没有不知油锅烙铁,二没有让士卒持锋锐之物迎接,黄权便以为刘邈此行,虽然不会让自己好看,却也不会让自己过于难看。
但仅仅是第一句话,就已经让黄权难堪到不能自已,那主动弯下的腰背,也再无直起的可能。
“陛下……”
“明人不说暗话,而且公衡知道,朕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吗?”
黄权一愣。
“看着朕说话。”
有了刘邈准许,黄权这才敢抬头。
“陛下讨厌世家?”
“不,朕讨厌浪费时间。这世上许多东西没了都可以再来,但时间没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刘邈指着旁边的胡床:“坐啊!还要让朕仰着脖子看你不成?”
黄权乖巧落座。
刘邈虽然看似随和,但口中说出的话,却让黄权没有一丝一毫敢于忤逆的念头。
“不用和朕说,你们是被逼的,你们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刘邈此时头戴平日戴着最舒服,同时也是高祖发明的刘氏冠,身上也只穿着件朱玄便服,上下打量着黄权这个在历史上能够同时和诸葛亮和司马懿结交为好友,并未能在蜀汉和曹魏都混到重号将军的黄权。
“汉与赵,如今不仅仅是两个不同的国号,两个不同姓氏的天子,更是两个不同制度,两个不同律法的国家。”
“朕那个同乡虽然是姓刘的,但是蜀地终究是姓赵的,朕说的,总没有过错吧?”
南方浴火重生的大汉,已经是从门阀政治往另外一个未知的方向大步跑去。
但北赵、蜀地却依旧还是后汉老旧的那一套,所以刘邈才说,尽管刘璋姓刘,但是蜀地依旧是姓赵的。
而大汉的领土,会允许一个地方姓赵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邈,仅仅一句话,就彻底堵死了黄权任何可能的讨价还价。
大汉,只接受完整的胜利!
大汉,不会允许蜀地的那些硕鼠虫蠹继续留在蜀地,做着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
一切谈判,在刘邈这里都行不通。
刘邈,只接受蜀地进行最根本,最彻底的改革与重塑!
黄权深吸一口气。
刘邈说的没错。
他确实不喜欢浪费时间。
甚至连客套都没有,直接就甩出了自己的底线。
但偏偏……
这样的底线,却是蜀地豪族最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黄权此时有些无奈。
他扫了眼帐内,并没有继续与刘邈争辩,而是佩服的说道:“陛下与外面的传闻,其实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刘邈反问,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写着“你最好是夸朕,不然朕立马砍死你的表情”。
“有传言称陛下喜好女色,而且陛下之前又索要了吴氏。臣以为陛下会将其携带在军中呢。”
“嗯……”
刘邈摸着下巴:“其实朕还真这么想过。”
“嗯?”
黄权神情瞬间凝固。
“毕竟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种事情还是不错的!随军途中带着个美人,眼睛一睁看着也舒心……”
刘邈苦恼的挠挠头:“但终究是个女子啊!便是再美的女子,那也是要拉屎的!到时候朕总不能让她在军帐里面拉吧?人家迟早要出去拉屎的!到时候往那一蹲,大白屁股一撅,难免会有其他人看了去不是?”
“让其他男人看自己老婆屁股?朕可没有这样的癖好,所以带她作甚?”
“……”
黄权忽然觉得,自己和刘邈,好像有点不太能够交流。
黄权又称赞刘邈头顶上的舆图……
“哦,那是因为朕看不惯黑白舆图,专门找画师另画的。”
左面的兵器……
“幼平、子烈还有几名亲兵的装备,朕又不上阵厮杀。”
右面的草席……
“别误会,那玩意睡起来挺舒服的!要不今晚一起,你也试试?”
黄权鬓角处的汗珠越来越多。
终于,黄权指着刘邈桌案上的纸张——
“看陛下桌案,便可知如今大汉无论军情政务,皆已改为纸张书写。”
“这在蜀地,几乎是不能想象的!由此可见大汉之富饶其实远胜蜀地!”
和竹简木牍不同。
纸张,而且是能够用以清晰书写的纸张,都是需要作坊,需要工匠去制作的。
这种工艺品的普及,已经足够证明大汉如今的国力是何等的恐怖!
“此外。”
黄权又说道。
“这些公文虽然杂乱,但正因如此,便能够知晓,陛下乃是勤政之君!对这些公文不说都做出批注回应,但至少会确保这些消息全部能够知晓。”
黄权此时代表自己,同时也代表蜀地群臣,代表刘璋这个蜀王,问出了他们心中共同的疑惑——
“荆扬富饶,陛下何必伐蜀?”
“陛下英明,大汉何故伐蜀?”
“如今北方尚有袁绍这样的强敌,陛下怎么就能够笃定,一定能够平定蜀地呢?”
蜀地群臣对刘邈的预估,就没有一件准过!哪怕仅仅是一件!
其中最让众人不解的,便是刘邈为何要来伐蜀?
放着袁绍这样的强敌在北方,还能亲自伐蜀,这是何等的胆色?
万一呢?
万一刘邈失败了呢?
难道刘邈心中,就没有半点顾忌的吗?
而刘邈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却是朝着黄权摇头:“朕从来没有怀疑过。”
黄权不接受这个答案!
“为何不怀疑。”
刘邈此时的语气也变得稍稍严肃一些——
“因为朕,现在确实已经站到了成都城下!”
“这,便是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