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死死盯着那把匕首,握了握拳。
回京之后,父亲不曾一次试探她,劝导她,可她都避而不谈,便连潘令宁递给她这把匕首革套,哪怕是父亲亲手雕刻,她也未曾收下,只冷漠地拒绝道:“不必,我自会安排妥当。”
如今再看着这把革套,她仍旧清冷一笑,讽刺地挑眉,看向潘令宁,怨毒道:“若没有夙期公子,5岁的我,早已经不知死在何处!曾经是山野四妮的我,不知信仰为何物,不知活着的意义,也许早已经成为数万饿殍当中的一具枯骨,你哪还能对我讲这样一番大道理?
“是公子他递与我这把匕首,让我有复仇的动力,让我有生存的希望,公子便是我的神明,是我的信仰,不论他之前惩恶扬善,还是如今哪怕操控着延朔党,我都誓死追随他!至于你所谓的家与国,曾经置我于死地的地方,我又何必在乎?”
她双眼迸发出热烈的火光,似熊熊燃烧的火团,是要燎原焚烬周身万物!甚至因为这团火,她面目变得扭曲,让潘令宁觉得陌生。
潘令宁被骇得后退一步,亦扬高了音量,颤抖着质问她:“你一早便加入延朔党,可是一直潜伏在皇城司,甚至潜入鬼樊楼,你居然甘做三面细人!”
陈靖忽然一步步走到她近前,俯身质问:“你不是一早怀疑我的身份了么?还企图感化我?哈哈哈……”她爆发出尖锐而讽刺的笑意。
潘令宁已退至门边,双手抵着门扉颤抖道:“太子……太子等人只怕早已猜透你的身份,你居然有恃无恐?”
她细思极恐,声音颤抖而破碎,“难道你像那吴瑛,即便亮明了身份也无所畏惧?是谁袒护你们?夙期公子已死……你们何以在朝中恣意横行?”
“你仍是那般天真,但是,你说对了,我的确有恃无恐!”陈靖忽然张开了双手,展露了张狂的面目,“腐朽的大梁国朝,吃人的新政制度,激进维新、刚愎自用的崔题等人,在狼烟体贴之下,还能做那匡正时弊、救国图存的美梦?”
“陈靖,你疯了?你知道你如此执迷不悟,一路走到底,将是什么罪名?”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神明,惩恶扬善,斩杀这吃人的世道!”
“救你的人不是夙期公子!他不是你的神明!而是一度带领你惩恶扬善的信念!更何况那夙期公子早已死!你不该盲目,奉一个凡人为神明,并为之痴狂!”潘令宁大声呼唤,期图唤醒她。
“他没有死!我心中的神明岂会死去!”陈靖又大声反驳她,面目狰狞。
潘令宁的心,似被一只手拽着沉沉往下坠,她心痛难当,看着眼前如恶魔般的陈靖,忍不住溢出了眼泪。
“至于你……”陈靖死死盯着她,忽然掏出了那把镔铁匕首,“噌”一声,拔出了革套。
镔铁的寒光刺痛潘令宁的眼,她陡然嗅到了杀机,颤抖着质问:“你做什么?”
而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陈靖抬起了匕首,她吓得立即转身开门。
可是她的手才接触到门闩的一刹那,匕首“嗖”地一声从她耳际划过,狠狠刺入门板之上,刚巧在她抓住门闩的手一寸距离之上!
潘令宁“啊”地一声,虚软地瘫倒在地,回头惶恐地看着陈靖。
陈靖身形高挑,亭亭如松,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的疯狂褪去,留下的只有一丝丝悲悯,她冷漠地说道:“既然这么怕死,便该好好思考着,如何收下这把匕首,别让公子等得太急了!”
陈靖说罢,大步朝门口走来。潘令宁蹬着双腿后退,视她如猛虎!
陈靖却只是打开了包厢的门,离去之前,又垂眸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却是幽深的、复杂的、难以名状的,似带着轻蔑嘲讽,又似藏着一丝深深的悲悯,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潘令宁仍在发抖,泪流不止。
她迅速上前关上了门,而后背抵着门瘫坐在地上,一边心痛惋惜流泪,一边回顾着之前的种种。
室内点着苏合香,袅袅馨香混合着早春的寒意,逐渐吹散她的惶恐和燥热,她逐渐气定神闲,也逐渐……开悟醒脑。
然而潘令宁却神情呆滞,一直反复品味陈靖方才的话语,直到地板的冷意侵袭而来,让她察觉双手已冻僵,她才缓缓地抬头,看了那把如悬梁利刃般刻在她头顶门扉的匕首。
她眼中的意志愈坚,目光愈加决绝,双手扶着直棂门缓缓起身,拔下了那把匕首,出门离去。
潘令宁直到上了马车,也一直捧着那把丢了革套的匕首。
她一言不发,目光决绝的模样,吓得云伯一番询问:“东家,您怎么了?”
“即刻去汲云堂,马上!”她只抛下一句话,也不多解释,似得了魔怔一般。
云伯胆战心惊,也不敢多问,便赶忙驾车离去。
潘令宁入汲云堂,等到申时之后,崔题从宫中下值回来,宅老把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告诉了崔题,以至于崔题匆忙赶来。
一进漪月居,他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见她端坐在香妃榻上,床几上搁着一把脱了壳的匕首,心中一惊,忧心上前温柔询问:“宁儿,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潘令宁霍然抬头,几乎不带犹豫便告发:“陈靖……陈靖却为延朔党细作!你和太子可知?”
听闻此话,崔题反而松了口气,缓缓坐下,亦把手搁在床几上,又盯了一眼那把匕首,他也认出来是何物了,蹙眉道:“你今日和陈靖对峙?她亮明了身份?”
“你们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她再一次次迫切追问。
“知道,但不能杀了她!”
“我并非要杀了她,只是延朔党党徒堂而皇之出入东宫,在京中四处探查消息……”
未及她说完,崔题深深望着她,无奈地回了一句:“因为太子不允!”
潘令宁又万分诧异,怔怔望着他,以至于到嘴边的话,都被莫大的疑惑堵截,发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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