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王建军姨妈跟魏所也在这儿?
李哲扫了圈周围,没见着旁人。他悄悄慢了下车的动作,没立马推门——怕跟那俩人在餐厅撞上,多尴尬啊。
旁边王婷早解开安全带了,见他不动,纳闷儿问:“咋了?磨磨蹭蹭的。”
李哲没瞒她:“瞅见表哥了,跟个女的在全聚德门口。”
“王经理?”王婷扭头一瞧,正好看着王建军领白晓燕进了店。她眼睛亮了亮:“哟,还真是!你表哥这是处对象了?”
李哲说:“谁知道呢。要不咱今儿别去全聚德了,省得碰面让人家不自在。”
“为啥会不自在啊?你认识那姑娘?”王婷立马来了八卦劲儿,追问个不停。
李哲自己都没搞明白咋回事,哪能说清楚,赶紧岔开话:“要不……去我家吃火锅?”
“啊?又去你家啊……”王婷脸一下子红了,声音也低了半截,带着点扭捏,“我妈昨儿还说呢,不让我老往你家跑,怕街坊邻居说闲话。”
李哲瞧着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笑:“那不吃火锅,咱在院里烤肉咋样?弄个柴火炉,架个烤盘,切点儿新鲜牛羊肉,烤得滋滋冒油,蘸上料,保准香。”
“就你会琢磨吃的。”王婷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
李哲又说:“对了,前阵儿搬家,朋友送我幅启功先生的字,写得是真不赖——笔锋有劲儿还不板正,每个字都透着文雅,看着就舒服。我找了个紫檀木框装起来,挂北屋墙上,跟红木家具特搭。”
“真的?”王婷眼睛一下子亮了——她高中语文老师是启功的铁杆粉,上课总讲启功的书法,还拿字帖给他们看,时间长了,她也挺向往的。“那字上写的啥啊?”
李哲故意卖关子:“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王婷这下彻底来了兴致,拉了拉他胳膊:“那走!不过我跟你说好了,我妈让我七点前必须回家,可不能耽误。”
“放心,下午准点送你回去。”李哲说着发动车子,掉个头往苏州胡同开。
车厢里,王婷还在追问启功的字,李哲时不时答两句,偶尔侧头瞅一眼她的脸——白嫩的脸颊透着红润,满是青春气,瞧着特舒服。
……
二十多分钟后,李哲把车开回苏州胡同,伏尔加刚进前院车库,车轮碾过青砖的声响还没散,后院就传来金子的叫声,欢实得很。
他推开车门,拎着两大袋肉菜刚跨进垂花门,黄头白脸的金子就扑过来蹭他腿,身后还跟着个毛茸茸的小红球——是四个月大的火焰。小家伙浑身红通通的,凑到李哲脚边嗅了嗅,又歪着脑袋看他,憨得不行。
王婷也进了垂花门,看见一黄一红两条狗。金子她见过,火焰倒是头回见。瞅着火焰浑身红毛、圆滚滚的样子,她忍不住往前挪了两步,手抬到半空又缩回去,小声问:“它……它不咬人吧?”
李哲蹲下来,抓起火焰的前爪轻轻晃了晃,抬头冲王婷笑:“别怕,它比金子还乖。你顺着背摸,别碰耳朵根就行。”
王婷这才敢伸手,指尖刚碰到火焰软乎乎的红毛,小家伙就舒服地眯起眼,尾巴轻轻扫着地。
旁边金子不乐意了,用脑袋拱李哲的胳膊,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李哲笑着揉了揉它的头:“别急,一会儿给你烤肉吃。”
逗了会儿狗,李哲拎起上午从花鸟市场买的盆栽。淡紫色的绣球花缀满枝头,他小心搬到西厢房窗下——正好能让太阳透过窗棂照在花瓣上;老桩黑松的枝干苍劲,他摆进客厅靠窗的地方,屋里一下子多了几分雅致。
王婷跟在后面,看着他摆好盆栽,又想起启功的字,拉了拉他袖子:“你说的那幅字呢?快带我看看。”
李哲领着她进了东厢房的书房,推开木门,墙上的字画先入了眼。王婷凑上前,四个瘦硬挺拔的毛笔字“宁静致远”撞进视线——字体扁扁的特稳当,转折处利落得像裁纸刀划的,落款“启功书”下面,鲜红的印章还透着墨香。
她忍不住想伸手碰,又赶紧缩回来,眼睛亮晶晶的:“这字也太好看了!比我们学校书法老师写的还大气!”
“喜欢你就多瞅会儿,我去弄饭。”李哲把肉拿出来——是刚才回来顺路买的,特意让师傅切好的:牛羊肉片薄得能透光,五花肉切成两指宽的条,鸡翅划了几道口子好入味。
他往肉里加了酱油、料酒,再放点儿姜末,简单抓匀腌着,又在院里支起柴火炉。柴火噼啪响,铁盘架上去没一会儿就热了,他先把五花肉铺上去,油星子瞬间“滋滋”冒出来,香味儿很快飘满了小院。
王婷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手里拿着生菜、西红柿,仔细洗干净,码在盘子里。“你慢点儿,别烫着。”看着李哲时不时翻铁盘,她忍不住叮嘱。
李哲夹起一块烤得焦香的五花肉,蘸了点孜然料,用生菜叶裹住,递到她嘴边:“尝尝,看咸淡咋样。”
王婷张嘴咬了一口,肉香混着生菜的清爽在嘴里散开,她眼睛弯成月牙:“好吃!比外面馆子做的还香!”
院里的两条狗早蹲旁边了:金子盯着铁盘,尾巴摇得飞快;火焰趴在一边,红舌头吐出来,口水都快滴地上了。
李哲瞧着好笑,夹了两块稍微放凉的肉,分别丢给它们。金子一口接住,嚼了两下又吐出来,舌头不停舔嘴巴——显然还是烫;
火焰也没好到哪儿去,叼着肉在地上转了两圈,急得直哼唧。
王婷看得笑出了声,伸手摸了摸火焰的头:“让你急,这下知道烫了吧?”
五花肉快吃完时,李哲又把牛肉片、鸡翅摆上去。牛肉烤得嫩而不柴,鸡翅外皮焦脆,里面的肉还带着汁水。
俩人边吃边聊,王婷说起学校里的趣事,李哲偶尔插两句,太阳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特惬意。
吃完饭,俩人回客厅。李哲从柜子里翻出一盘录像带,塞进录像机:“看看这个,港岛刚出的《倩女幽魂》。”王婷端了一盘切好的西瓜过来,坐在他身边。
屏幕里聂小倩刚出来,王婷就被吸引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看到宁采臣遇到鬼怪的片段,她忍不住往李哲身边靠了靠,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李哲顺势把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别怕,都是假的。”
一下午过得飞快,等电影结束,窗外已经暗下来了。李哲看了看表,快六点了,就开车送王婷回家。
车子开到京城电视机厂家属院门口,他停下车,抬头往二楼瞅了一眼——隐约见着个人影站在窗边,像是王婷的妈妈陈淑芳。
他没多说啥,只是帮王婷打开车门:“上去吧。”王婷点点头,挥手跟他告别。
李哲目送王婷进了楼道,才驾驶着汽车离开。
……
回到苏州胡同七号院,李哲刚把车停进前院,就看见王建军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黄纸包、一瓶二锅头。
“哲子,我买了只鸡,还有你爱吃的驴肉,晚上咱哥俩喝点儿。”王建军脸上带着笑,把东西递过来。
“行啊,正好我也没吃晚饭。”李哲接过东西,没提下午在全聚德门口见他和白晓燕的事——他知道表哥脸皮薄,要是主动说起来,指不定多不好意思。
俩人一起进厨房:李哲把驴肉从黄纸包里倒出来,切成薄片;熏鸡也掰开,摆盘子里;又切了盘黄瓜、一盘花生米。
没一会儿,饭菜就摆上桌了:一盘熏鸡,一盘驴肉,两盘凉菜,还有一瓶打开的二锅头。李哲又把录像机打开,换了盘《少林寺》的录像带。
王建军平时最爱看电影,今儿却有点儿心不在焉——手里拿着酒杯,眼神时不时飘向屏幕,却没怎么看进去。
李哲抿了口酒,故意逗他:“哥,你咋了?平时看电影眼睛都不带动的,今儿个魂儿哪儿去了?”
王建军叹口气,手指在酒杯沿上蹭了蹭,犹豫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我姨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李哲心里早有数,脸上却装出惊讶的样子:“哦?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能让阿姨看上?嫁给你可是享清福了。”
“别这么说。”王建军赶紧摆手,脸上有点儿局促,“我算啥啊,就是个农村来的,哪配得上人家。”
“哪家姑娘啊,我认识不?”李哲接着追问,装作啥都不知道。
王建军抬起头,眼神有点儿复杂地看着他:“你也认识,是白警官。”
“白晓燕?”李哲故意瞪大眼,“那你俩现在处得咋样?”
王建军挠挠头,脸上泛起红晕:“我们私下见了两面。第一次就在附近公园转了圈,没说几句话,我还以为没戏了。
后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约她今儿个去全聚德吃饭,没想到她还真去了。”
“那你俩这是好上了?”李哲笑着问。
“哪能呢,就是吃了顿饭。”王建军赶紧否认,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不过我约了下次见面,我说请她去东来顺,她却说不好老让我请客,下次她请我。”
“哥,你可以啊!这不就成了嘛。”李哲端起酒杯,冲他举了举,“我看有戏。”
王建军却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淡了些:“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我总觉得她对我有点儿冷淡,就是……有距离感。”
李哲放下酒盅,反问:“哥,是人家对你有距离感,还是你觉得人家是京城姑娘、又是警察,自己跟人家拉开距离啊?”
王建军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你点子多,帮我出出主意呗。”
李哲想了想,认真看着他:“这事儿得看你自己。你要是总觉得配不上她,就算人家有意思,你也放不开。
依我看,你找个合适的机会,试着牵她的手。要是她没拒绝,那就是心里有你;
要是她甩开了,那就是真没感觉,也省得你瞎琢磨。”
王建军沉默半天,手里紧紧攥着酒杯,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点头:“行,我听你的。下次见面我试试。”
李哲重新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来,干杯!祝你马到成功!”
他心里清楚,白晓燕肯两次出来见面,还主动提回请,说明心里是有想法的——表哥这事儿,有戏。
王建军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的愁云散了不少,眼神也亮了。
俩人边喝酒边看电影,客厅里的谈笑,渐渐盖过了屏幕里的打斗声。
……
上午九点,万安镇罐头厂的院子里飘着股淡淡的罐头甜腻味儿,一群穿得灰扑扑的工人挤在生锈的铁皮棚下,吵得跟炸开锅似的。
今儿是李哲来签租赁合同的日子,两条生产线租不租,成了大伙儿心里的疙瘩。
“租!咋不租?”张保国把手里的扳手往工具箱上一放,“咣”的一声,袖口磨白的工装也跟着晃了晃。
他是厂里出了名的机器通,两条新生产线的设备都是他负责维护,“库房堆的罐头都快到房顶了,再耗着连基本生活费都发不出来!我家老婆子卧病在床,俩娃等着交学费,李老板来了能开工,总比坐着等死强!”
他嗓门大,说到“开工”俩字时,特意朝人群后排瞥了眼——那儿站着几个跟他一样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工人,有人悄悄点头,有人低头琢磨。
“哼,说得轻巧。”马国斌往墙根儿一靠,双手插进中山装兜里,露出的衬衫领口还沾着早饭的油渍。
他是王副厂长的远房表哥,平时在后勤管仓库,每天就点个数、记个账,活儿轻不说,逢年过节还能拿些厂里积压的罐头回家。
“去年,咱镇里不就开了个私人厂子吗?老板天天催产量,加班到半夜还没加班费!少拧个螺丝都扣钱,你还敢跟现在似的,躲仓库里抽根烟?”
他斜着眼,故意把“私人老板”四个字咬得很重,“再说了,厂里再难也是公家的,真要是复工了,还能少了咱们这些老人的岗位?
跟着姓李的干,他要是租个一年半载就跑了,咱们不还是得喝西北风?”
这话戳中了几个老工人的心思,人群里顿时乱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皱着眉嘀咕:“我还有三年就退休了,要是跟了私人老板,退休金能不能续上都难说……”
旁边几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工人没吭声——他们手里的技术没张保国硬,家里负担也没那么重,既盼着开工学新东西,又怕李哲的生意靠不住,只能攥着缸子原地站着,眼神在张保国和马国斌之间来回瞟。
“吵啥吵?”谢厂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军绿色的旧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他扫了众人一眼:“厂里的决定已经下来了,今儿就跟李哲签合同。”
马国斌立马凑上去,脸上堆着笑:“谢厂长,您看这事儿能不能再商量商量?咱们厂里再挺挺,说不定就有销路了……”
“挺?咋挺?”谢厂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库存报表,递到他面前,“仓库里堆了 2万罐水果罐头,再放俩月就过期了!现在把两条线租给李哲,每个月能拿三千块租金,先给大家发点生活费,这也是厂里复工的希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再说了,李哲租了生产线要招工人,优先从咱们厂挑,这不是变相复工是啥?”
“招工人?”人群瞬间炸了锅。
张保国往前凑了两步,嗓门更亮了:“谢厂长,我肯定算一个!那新生产线我熟!”
几个年轻工人也激动起来,围着谢厂长问东问西,连刚才嘀咕的老工人,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期待。
马国斌没再说话——他算过账,要是拿不到后勤的轻松岗位,能领点补贴也不算亏。
谢厂长看了眼腕上的旧手表,表针刚指到九点十五分:“行了,李老板快到了,想干活的跟我去门口迎接,说不定今儿就能定下招工的事儿。”
他话音刚落,马厂长就带着王副厂长、刘副厂长、赵副厂长走过来了——几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的中山装,刘副厂长脸上的笑比平时和善多了,还顺手拍了拍张保国的肩膀:“保国,到时候可得好好表现。”
厂门口已经挂起了红色横幅,上面用黄漆写着“热烈欢迎李哲同志莅临指导”,风吹过的时候,横幅边角卷起来,露出后面斑驳的墙皮。
工人们跟着管理层站在门口,有人踮着脚往路上望,有人还在小声议论,马国斌缩在人群后面,悄悄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塞回了口袋。
“嘿,有小轿车!”
“还真是,这车真漂亮。”
“车往咱们厂开过来了,难不成……”工人们仿佛猜到了啥,眼里透出点儿震惊。
一辆白色的伏尔加轿车稳稳停在厂门口,车身锃亮,在灰蒙蒙的厂区里格外扎眼。
车停稳后,李哲从驾驶室走下来——一身黑色西装挺括,腰上挂着寻呼机,皮鞋擦得光亮。
他抬手理了理领带,目光扫过门口的人群时,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连最不服气的马国斌,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后挪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