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车驶入阿治曼酋长国地界的那一刻,仿佛世界悄悄放慢了脚步。这里没有迪拜的喧哗、阿布扎比的威仪,也不同于乌姆盖万的牧歌之静,它就像是阿联酋心脏最内侧的一道风,贴着海岸滑过城市,不惊扰,却入骨。
阿治曼是阿联酋七个酋长国中面积最小的一个,却以细腻、从容、安定的气质,构成了我这段旅程中最轻柔的一章。在这座城市,我既看到了老港的暮色,也看见了现代楼宇的倒影,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里听见了时间说话的方式——它不急于奔跑,而是愿意与你坐下喝一杯茶,再讲一段故事。
我将这一章题名为:《海湾深巷里的温柔叙事》。
清晨,我走进阿治曼的老城区。这里依海而建,巷道曲折,两侧是低矮的白墙民居,屋顶大多装有木质风塔,那是从波斯湾一路流传下来的古老通风系统。与我在沙迦见过的略有不同,这里的风塔更短、更圆,像一盏盏倒挂的灯。
巷口有老人正洒水清扫地面,一群鸽子在水迹中踱步。墙角的小窗里传出锅铲与水壶碰撞的声音,还有广播中含糊的新闻。我仿佛走入一幅静止的画中,每一块砖、每一道缝隙都在说话,只是语速极慢。
我在一堵墙上看见一块手绘图案,画的是一艘扬帆的木船,旁边一行手写字:“这里是记忆出发的港口。”我用笔记下:“阿治曼的老城不是遗址,而是活着的诗——墙壁在呼吸,风塔在低语,而海,就藏在每一块砖后面。”
穿行巷道深处,一位坐在门前晒太阳的老妪向我点头致意。她穿着传统服饰,指着院中晾晒的地毯说:“这些是我母亲织的,现在孙子们也还在用。”那一刻,我看见一种时间的轮回——不是断裂的,而是织入生活日常中的柔光线条。
再往前,我路过一间正在翻修的老屋,几名年轻志愿者正在粉刷墙面,他们笑着告诉我:“我们想保留它原来的颜色,就像保留阿治曼最初的心跳。”我驻足良久,那种情感的投入令人感动。
我沿着滨海大道走到阿治曼博物馆,一座由旧堡垒改建而成的地方,原为十八世纪的王室宫殿,后成为阿治曼最完整的历史档案。踏入其中,是一段从沙、海、部落、商队、英军、独立走来的浓缩画卷。
在昏黄的展厅灯光下,一间老式书房复原场景吸引了我注意。低矮的地毯、旧油灯、斑驳的书架,墙上是一封用古体书写的信,署名处是一位酋长的名字。那是他在独立前夜写给弟弟的书信:“海不会走,我们的名字也不会被沙埋。”
另一间展厅中,一群中学生正在听老师讲述阿治曼的建国历程。我注意到一位女孩举手提问:“我们国家这么小,为什么我们能坚持下来?”老师微笑回答:“因为我们记得自己的海,尊重自己的沙,信任彼此,这就足够了。”我心口一热,写下:“国家的大小不在地图上,而在人民是否记得自己为何出发。”
离开展厅时,我特意绕去展馆后方,那是一个露天小庭院,地上铺着贝壳与陶片,一位义工老者正细细擦拭着古代陶壶的裂缝。他抬头对我笑说:“每一道裂缝,都是祖先留下的呼吸。”我顿觉这座博物馆不是存放历史,而是把呼吸延续至今。
午后,我前往阿治曼渔港。阳光正烈,海风却柔,码头上的渔船如归巢的鸟群,帆绳拍打桅杆的声音清脆又沉稳。渔夫们正在将金枪鱼、石斑鱼从甲板抬进冷柜,几位妇女在摊位前挑拣着刚上岸的海味。
一个穿着破旧白袍的中年男子蹲在一旁缝补渔网,嘴中哼唱着古老小调。他看我靠近,递来一块烤咸鱼饼:“刚做的,咸得像海。”我咬下一口,咸香充满口腔。那一刻我不是过客,而像是归人。他指着渔网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手法,每一节线扣里都有一段浪潮的声音。”
他邀请我坐在船舷边,我问他为何不将渔网交给工厂处理,他说:“工厂懂效率,手懂心意。”我记住了这句话,也记住了他眉眼间对海的敬畏。
我在岸边蹲下,摸着湿润的木桩,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沉静感。我写道:“港口不仅归来,也引航。阿治曼的渔港,用日复一日的重复,抵御了世界的遗忘。”
傍晚,我来到阿治曼海滨长廊。低矮的咖啡馆沿海铺陈,一张张餐桌面朝海湾,风携带着咸湿与茶香。孩童奔跑,情侣低语,老者抽水烟。
我点了一杯加藏红花的咖啡,慢慢啜饮。一位青年服务员问我:“你不说话,是不是在听海的秘密?”我点头,他笑着说:“我们从小就学会用耳朵读潮汐。”
那一刻,我仿佛理解了这个城市的方式:不是说服你留下,而是悄悄让你舍不得离开。
夜色愈浓,天空渐现星点。我缓步走向堤岸尽头,站在那儿看着灯光在水面上微微荡漾,一对老人并肩坐在木凳上,静静望海,仿佛那便是他们生活中最隆重的仪式。
我写道:“阿治曼的夜,是静默的诗篇。你不必表演,不必奔波,只需在灯光下坐下,它便愿为你诉说。”
次日清晨,天刚微亮,我再次来到港口。几艘渔船正慢慢出航,渔夫沉默背起工具包,一位老者站在堤头,向他们挥手告别。
我在码头尽头坐下,望着那被海风拂动的绳索和帆影,感到一种心脏的悸动。风中传来海鸥的叫声,我闭上眼,仿佛听见整座城市在轻轻说:“愿你平安,愿你归来。”
我写下这一章结语:“阿治曼不是旅途的高潮,也不是终点,但她是风中停顿的一站,是疲惫中静息的一页。她用港口的盐,街巷的影,旧砖上的诗,轻轻告诉我:温柔的城市,是可以养心的。”
翻开地图,北方的山影渐显,那是传说的要塞,是鹰之巢与星之井。
拉斯海玛,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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