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边关清晨,寒意依旧料峭。
薄雾如纱,缠绕在崇山峻岭之间,迟迟不肯散去。去岁的草梗在风中瑟瑟发抖,已能窥见些许倔强的新绿嫩芽。
“隆隆!”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打破了天地间沉寂,也即将打破生与死的隔阂。洛羽就站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之间,身影显得孤寂,却又异常挺拔。
“骑军止步!”
“轰!”
洛羽就这么目视两千精骑汹汹而来、目视两千精骑停马。陇西已经近在咫尺了,但想回去,难如登天。
一人,独立苍茫。
千骑,肃立如墙。
中间隔着的是尚未散尽的晨雾,与一片死寂的荒原。
“驾。”
骑军阵中,一人策马前行,朗声高呼:
“久闻洛王爷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得一见!”
此人并未着甲,而是穿着一袭云纹锦袍,外罩暗青色鹤氅,儒雅的模样似乎与这铁甲森然的军阵格格不入,不过细看周围将士的目光,明显对此人极为敬畏。
洛羽面带微笑,高声道:
“听说平王爷有两个儿子,长子智勇双全,一表人才,颇有平王年轻时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以前墨冰台也查过昌平道的些许情报,其中有提到过景建成,但那时候平王府隐藏得太深,对于一个富贵王爷墨冰台并未多加注意,直到此次入京洛羽才意识到,这一家父子可不简单。
“哈哈哈,洛王爷过奖了。”
景建成大笑一声:
“粗鄙之人能入洛王爷的法眼,荣幸之至。哦,对了,洛王爷应该还不知道,我刚刚被陛下加封为昌平侯,总督昌平道军政大权。
昌平道紧邻陇西道,咱们也算是邻居了。”
“是吗?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看来景翊谋逆,给你们开出的加码不低啊。”
“谋逆?”
景建成摇摇头:
“洛王爷说错了,如今陛下已经登基,谋逆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呵呵,胜负尚未可知。”
洛羽的目光缓缓扫过骑军锋线,眉头微挑:
“不知今天昌平侯率军而来,所为何事?”
“很简单,当然是送洛王爷去见阎王。”
景建成轻轻挥了挥手中马鞭,似乎在回忆往事:
“从小我爹就跟我说,这辈子最恨的人不是先帝景弘,而是你爹武成梁。
皇位之争本就是成王败寇,输给景弘没什么好说的,败了无非一死而已,可你爹的那一枪让我爹瘸了半辈子。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他本该是皇族最出色的武将、帅才,就因为你爹,再也不能上马征战,那条瘸腿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也让他成了皇室的耻辱、别人口中的笑话。”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当年你爹死在葬天涧,我爹没有开心,而是无比的惋惜,他恨没能亲手报仇。”
说到这里,景建成抬头遥望洛羽:
“好在你还活着,杀了你,让武家断子绝孙,便是我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唔,听起来我爹好像罪大恶极?可这不是你爹自作自受吗?”
洛羽掂了掂手中刀锋:
“至于说杀我,呵呵,你爹尚且做不到,你这个废物又凭什么?
老子难道还不如儿子?”
“好一位牙尖嘴利的洛王爷。”
景建成没有暴怒,只是目光冰寒:
“难道你觉得今天还能活着离开?”
“不行吗?”
洛羽极为不屑:
“我身后便是密林,我只要钻进去,你的骑兵想找到我可得费一番功夫。此地离并州不到百里,随时可能惊动陇西边军,只要边军一到,你又凭什么杀我?
你心中应该很清楚,今天是你唯一能杀我的机会。”
“洛王爷打的好算盘啊,可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噢。”
景建成微微一笑,手掌一挥:
“带上来吧。”
两名凶神恶煞的军卒拖拽着一老一少来到了军前,将两人狠狠往地上一推,当看清人影的那一刻,洛羽的表情陡然阴寒,怒喝道:
“景建成!你好歹是皇族出身,岂能如此无耻?胁迫老人小孩也算是本事?”
“无耻?这世道只看谁能活得更久,无耻算什么?”
景建成面露讥讽:
“他们爷孙女俩触犯了大乾律法,本就该死,怎么,洛王爷心疼了?你不是想跑吗?跑啊,让我看看你舍不舍得他们俩的命!”
“呜哇哇!”
“哇哇!”
小凤受到了惊吓,缩在爷爷怀里嚎啕大哭:“爷爷,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我们?”
小女孩的头顶还带着洛羽离开前送她的那朵野花,但鲜艳的花朵在兵刃的威势下也缩起了脑袋,一动不动。
“呜哇哇!”
老王头心疼坏了,死死抱紧孙女,嘴里不断念叨着:
“他们是坏人,都是坏人,不怕,有爷爷在,你不用怕。”
“呜哇哇!”
小女孩稚嫩的哭声顺着春风飘出去老远,洛羽的心像是被扎了一样疼,嘶吼道:
“有什么冲我来,放了他们!”
“不就是想杀我吗?来啊,我跟你就在阵前一对一,生死天定!”
洛羽无比悲愤,最担心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他们两被自己牵连了。
“呵呵,你一个将死之人,凭什么跟本侯搏命?”
景建成脸上讥讽的笑容渐渐变得狰狞:
“今日我不仅要杀你,还要让你死在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让你满怀愧疚而死!我爹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定要让你加倍奉还!”
“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今日你若是敢伤他们一根寒毛,我定会让你后悔一生!”
洛羽的双眼已经被怒火充斥,手掌死死按在刀柄上,青筋暴露,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景建成早就被他五马分尸了。
景建成笑眯眯地看向老王头,指了指远处:
“老东西,你儿子不是陇西边军吗?你知道此人是谁吗?”
“边军,他是边军!”
“对,你说对了,他确实是边军。”
景建成讥讽一声:
“但他是边军之首,是陇西、北凉两道的节度使,他可是你儿子口口声声尊敬的玄王洛羽!”
景建成的话让老王头目瞪口呆。昌平道紧邻陇西道,他很清楚洛羽是谁,那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是他儿子敬仰有加的大英雄。
自己随手救下的一个人竟有如此通天来历!
片刻的恍惚之后,老人陡然嘶吼一声:
“王爷,走,走啊!”
他忽然明白,景建成抓他不杀的目的,是想利用自己逼死洛羽。
“呵呵,放心吧,他是不会走的。”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景建成太了解洛羽的性格了:
“老东西,你就算不想活命,也该替你的小孙女想想吧?本侯宽宏大量,给你们俩一个活命的机会。
只要你有本事跑到洛羽身边,我就放你们一马。”
景建成指了指中间两百步的荒原,老王头茫然无比,浑然不解其意,他能有这么好心放了自己?
就在他慌乱而又绝望的目光中,身侧四五名悍卒齐刷刷地抽刀而出,怒喝一声:
“跑!”
老王头浑身一颤,这一刻他只想让孙女活下去,一把将吓傻了的小凤抱在怀中,拼了命地向前奔跑。
老人在荒原上踉跄奔跑,难以想象一个形如枯骨的老人能抱着孩子跑得这么快,每一步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凤的头埋在爷爷的肩上,哭泣声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
初春的荒原,草色遥看近却无,从去岁枯黄草根里挣出的嫩芽,此刻在春风中瑟瑟发抖,像极了老人怀中颤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