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南镇抚使和北镇抚使的权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那么费为何要把塔城的事情上报一份交给南镇抚使呢?

    见程煜满面疑惑,费林叹了口气,也不得不解释一番。

    “去年先皇驾崩,新皇继位,朝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极多,是以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直都被耽搁了。”

    程煜眨眨眼,配合着捧哏道:“什么事?”

    “都指挥使袁彬袁都金足浴人伤,但先皇彼时病重......”说到此处,费林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定定神说道:“其实当时先皇已经久不理朝政,是以袁都金去世,先皇也只是追封于他,却并未任命新的指挥使。新皇登基之

    后,也是忙于各种安抚以及先皇遗留事务,直至今天,也一直没有任命新的指挥使。某恩师虽然此刻不如北镇抚使势大权盛,但若是得到此次的功劳,多半就能在皇上面前博一个好前途。谁都知道,皇上其实也想早些定下指挥使

    的人选,只是一直都在犹豫不决。有了这件事作为促进,某相信恩师必能更进一步,拿下都指挥使的位置。”

    这就说得通了,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尤其是费林这种人,不可能无的放矢,既是将这件事单独汇报给一个权柄没那么强大的恩师,就必然是有所图。

    “你刚才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费林白了程煜一眼,道:“袁都是先帝最信任之人,可锦衣卫最高品秩就只有正三品,除非让袁都会让出指挥使的位置,否则没办法再提拔了。但先帝当时病重,一心只想再提拔袁都佥,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招儿,让他兼

    了前军都督府佥事,并且令其学府事,品秩才终于来到了正二品。当然,指挥使的位置他仍然兼着,可我们称呼他的时候,就得称呼更高的官阶。”

    程煜点了点头,又问:“学府事的意思就是统领一切?所以整个前军其实都是听他一个人调遣?但都督府不是还有左右都督和都督同知么?他们可都是一品大员啊。”

    “左右都督都督同知以及都督佥事都有可能学府事,那就要看皇上封的左右都督以及都督同知是否虚了,朝中很多职务都是虚挂的,为的就是......嗨,我跟你讲这些干嘛?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

    费林显见有些不耐烦了,程煜也就笑笑不再多问,他问这些其实也仅仅只是因为好奇心作祟而已,也算是增广见闻了。

    “所以你是想把这个功劳献给你的恩师,好让他夺下都指挥使的位置,从而就能压北镇抚使一头了?”

    费林再度白了程煜一眼,道:“我恩师可没你这么肤浅,谋求晋升那是为了更好的做事,而不是仅仅为了谁一头。否则,某的恩师此生怕是就只能呆在南镇抚使的位置上直至致了。

    程煜点点头,心中琢磨,所以这任务突然就已经完成能够提交了,大概就是因为费林这一招不走寻常路引发的。

    想来倒是也有可能。

    这件事,费林若是按照他们当初的计划,要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再跟赵半甯以及县衙那边一起各自上报,这样逐层逐级,即使用的都是八百里的疾报,没有个三五天也不可能真正形成决议开始行动。甚至这其中?涉到各

    层级的利益,时间还可能再慢一些,又甚至有可能出现些微的变故。

    但费林这么几乎相当于直达天听的手段一出,南镇抚使既然有心更进一步,他就必然会绕开这本该是北镇抚使的职责的障碍,直接找皇上进行汇报。而皇上只要对南镇抚使足够的信任,那肯定是给他一道旨意准其便宜行事。

    所以,这无形中就加快了任务完成的速度,即便此刻费林派出去送信的人显然还没到金陵,但事态的走向已经非常清晰明了,而任务系统素来又不是那种抠抠搜搜的德行,只要任务的走向注定了结果之后,它就会判定这次的

    任务已经完成。

    “你别以为只有我做了这样的事,赵半甯那边,肯定也有相同的举措。”

    程煜正思索着,费林又讷讷的补充了一句。

    “也就是你们官府,没什么直通的门路,并且包县令即将致仕也没什么心思折腾这些事情了,否则你以为他不会想办法派人提前把消息传到应有的人手里?这种功劳,像是我们这些最底层的官员,是捞不到太大的好处的,只

    有将其献给足够位高权重之人,才有可能得到最多的好处。”

    程煜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明白,利益最大化么。”

    费林愣了愣,口中喃喃道:“利益最大化,这个词儿倒是新鲜,但极为准确。”

    “不过你说老赵也一定派人出去了,你凭啥这么说?”

    “赵半是什么人?那是面见过天颜的人,哪怕他见的是先帝。而且,他的前任上司张春升,是因为什么被罢免的?因为朝中有馋臣弹劾,并且仅仅只是罢免就算了并未追究其他,那也是赵半甯等人力谏的结果。这一切都充

    分的说明,赵半甯是绝对有能力将一件事直接送到皇上面前的。我在把消息传往金陵的同时,赵半甯那边怕是也早就八百里疾报直送京城了。保不齐某恩师的折子还没到皇上手里,他赵半甯的就先到了。尤其是他一再表示,他只

    图让张春升官复原职,那就更要直接将此事交予皇上定夺,到时候才能提出自己的恳求。”

    程煜心道合着我们三方面商量了半天,你们俩却都各自有各自的小九九啊,不过老赵这人看似忠厚,实则暗里藏奸,刚才两人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那厮都没有把这些事跟自己说。而费林看上去精明世故,反倒是坦诚了许

    多。若非他说出来,程煜当然不可能懂得这里头的弯弯绕。

    可是很快,程煜就想起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包知县肯定没什么想法,就像费林说的,他都快退休了,没必要瞎折腾。但庞县丞就不同了,他可是积极上进的人呐,并且他也是朝中某位重臣的学生,即便他跟那位礼部尚书其实

    并没怎么见过面,但却切切实实是因为他当年贬黜而被牵连的人之一。现在手里有这么件大事,我县丞不可能不动将其献给自己恩师的心思。

    仔细想想,费林跟南镇抚使之间所谓的师生关系,恐怕也并不怎么靠谱,多半就是官场那一套吧,新登科的举子总要认个老师的,而新晋升的小旗总旗怕是也要投个门生帖。

    “老林,你跟你那位恩师,见过面么?”

    AVE......

    费林明显脸露尴尬之色,喝了碗酒,讷讷道:“见过两次。”

    程煜心中笃定了,道:“原来也是那种投门生帖拜个老师那种关系。”

    “那有如何?某只是官微人轻,只要某升至百户,以后定然是经常与恩师走动的。

    程煜摆摆手,笑道:“我不是在嘲笑你,这种事情很正常,你们锦衣卫可能还好些,毕竟最起码也得到小旗才能有机会拜到镇抚使这种级别的老师………………”

    见费林似乎有不忿之色,程煜又改口道:“甚至要到总旗才有这样的可能。放眼整个大明,才多少个总旗?而每一次科举,所有举子只怕不管自己是否能中,都会提前到主考家里投门生帖,哪怕只有最终得中的进士们的名帖

    才会被留下,其他举子的要么是被扔了要么是退回去,但那个数量,可是比你们锦衣卫多太多了。”

    听到这些话,费林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许多,不再如适才那般铁青。

    “我是因为你的话,想起我们庞县丞其实也是有恩师的人,他的恩师,是当今的礼部尚书,当初他二榜头名,几乎就入了三甲,是以他必然是当时主持科考的那位大学士的得意门生。可没想到,不久后那位大学士就因为直谏

    被发配到东北十余年,庞县丞也因此受到牵累,一直无法出仕。他当初可是个庶吉士的出身呐,最终不得已,才来塔城做了这不入流的县丞。之前那位大学士被起复,出任了礼部尚书,他便也已经谋得了真正的官身,要去邻县做

    知县了。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他又怎么可能不把消息直接传到当朝礼部尚书的手里?礼部尚书,那也是随时都可以递折子要求面见皇上的吧?”

    费林这才明白程煜是个什么意思,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是有可能,可你们那个庞县丞有个最大的问题,他手底下没有能人啊,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就你们官府那些庸手,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在营兵封城的情况下离开?”

    程煜陷入沉思,心道这倒也是。

    不过想来,有了锦衣卫南镇抚使以及赵半甯直接送去朱佑樘手里的两封密报,而朱佑樘刚刚继位不久,正是要开言立威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允许一个盗墓贼世家的人往朝廷以及各级官员的身份塞人?那必然是要进行一番大清

    洗的。

    邱家,这次算是要被连根拔起咯!

    此间尘埃已定,程煜也再没有任何的牵挂,是到了可以提交任务回到现实世界当中的时候了。

    至于自己任务结束之后,这一方世界还是否继续存在,程煜也可以做到心无所挂了,反正该交待的首尾他都交待完毕,塔城中每一个与他相关之人,都算是有了一个妥当的安置。

    跟费林又喝了几碗酒,两人拱手告别,约定事毕之后再痛饮一番。

    程煜回到程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到孙宅再看一眼孙守义。

    取了梯子,从墙头翻了过去,程煜来到孙守义的房中,却发现孙守义竟然不在榻上。

    这让程煜很是吃了一惊。

    自己和孙守义喝了顿酒,因为王雨燕的不告而别,甚至还带走了赵家的那枚摸金符,孙守义心中郁结,很快就喝多了。

    是程煜亲手把他抬到床上的,并且程煜确信孙守义绝不是装醉,虽说此刻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但孙守义就算是酒醒了,也不可能在这半夜当中跑出去啊。

    在院子里仔细的找过,没有孙守义的踪影,也没有任何异状,最关键的,是孙宅的大门还是从里边插上的状态。

    这当然不是什么密室,毕竟以孙守义的能耐,他家的院墙他翻越出去简直易如反掌,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当着程煜的面演示过轻功。

    这意味着孙守义是越墙而出的,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为何不从大门离开,反倒是要从墙头离去呢?

    百思不得其解,程煜也颇为无奈,只能先回到家中再说,只是这样一来,提交任务这件事似乎又要耽搁一下了,孙守义的无端离去,总是让程煜有些放心不下,哪怕他很清楚,这个虚拟空间里包括孙守义在内的所有人,都只

    不过是一堆数据罢了。

    从墙头翻回到自家的院中,程煜很是纳闷,有些烦躁的进了屋。

    很奇怪,屋里居然黑灯瞎火的,按理说,程煜这种有钱人家,晚间灯火都是不灭的,有安福儿在,也绝不会出现灯油耗尽这种事。

    有心把安福儿喊来问一问,但程煜转念一想,今天已经太晚了,这里边的NPC也都还是要休息的,于是便带着小心晃亮了怀中的火折子,点燃了一盏油灯。

    屋里倒是没有藏着什么欲行不轨的人,塔城依旧是那个太平的不像话的塔城,只是,程煜却看到自己榻上枕边,摆放着一张信笺。

    果然是有人来过自己的房中了,只是不知为何还吹灭了所有的油灯。

    程煜拿起那封信,又多点了几盏油灯,屋里终于亮堂起来,他展开那封信笺,不看开头,却看左下角的落款,这封信是孙守义留给他的。

    信中简单说明他要出一趟远门,但请程煜放心,他这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彻彻底底清清白白的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才出的门。他出门是为别人办一件事,那人承诺,只要他办成此事,就会彻底忘却他过往的那些事情,并且帮他隐

    瞒他摸金校尉的身份。

    信其实有些没头没尾,程煜看的也是一头雾水,仔细想想,在塔城里,知道孙守义身份的,不过费林、曹正、赵半甯以及张春升等人,哦,还有一个庞县丞。以前倒是还有个黄平,可现在黄平已经死了。

    所以,孙守义说的替人办事,那就只能出在这几个人当中。

    费林那边以及赵半甯那边似乎都没什么可能,他们即便是要寻人办事,麾下自有好手,即便是知道孙守义武功卓绝,也断不至于找他帮忙。而且,程煜也不相信他们两人真要找孙守义办什么事会不知会自己一声,哪怕在把信

    息送往皇上这件事上,赵半甯的确是有所隐瞒。

    难道是王雨燕或者赵家于家的人?

    其余三家摸金校尉当然知道孙守义的身份,但他们......他们自己也是摸金校尉啊,用这个来要挟孙守义办事,没什么必要吧?更何况,那三家也都是手底下相当扎实,除非是要做些杀头的勾当,否则还真的没必要假手于人。

    只剩下我县丞了......

    程煜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庞县丞,费林判断他无法把信息送到礼部尚书手里的原因是因为他麾下没有能人,不封城的时候当然没问题,但现在处在封城阶段,庞县丞就有些无计可施。

    而他知道孙守义的身份,以及知道孙守义有很高超的武功,区区城墙对他而言不在话下,那么他是不是有可能来寻求孙守义的帮助?

    这一下,程煜按捺不住了,走到院子里大声喊起安福儿。

    安福儿也是刚躺下不久,程煜回来他才放心回屋,虽然程煜去了一趟隔壁的孙宅,但安福儿也还并未睡着。

    听到程煜的喊声,安福儿忙不迭的答应,披了件衣服就赶忙跑到了后院。

    “爹,这大半夜的,您还有什么事儿?”

    程煜问:“适才我离家那段时间,隔壁孙宅可有什么动静?”

    安福儿连连点头,道:“有人拍孙爹家的门,我见孙爹家里没动静,还出门看了一眼。本想去告诉那人孙爹大概是吃醉了酒,可孙爹又恰好来开了门。我见孙爹把那人让了进去,就没多问。”

    “那是个什么人?”

    安福儿摇摇头:“不知,穿着件大氅,连头一并遮住了,不过跟孙爹肯定是认识的,孙爹当时说话还有些大舌头,但那人摘了帽子之后,孙爹还是立刻把人让了进去。”

    “那人呆了多久?之后你还听到什么动静么?”

    安福儿依旧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能一直盯着孙爹的门口啊,当时要不是爹您还没回来,我也注意不到这些。”

    程煜无奈,打发走了安福儿,但心里基本上是有数了。

    孙守义在塔城认识的人很多,但知道他身份的就那么几个,而上门来找他还需要藏头露尾的,怕是只有庞县丞一人了。

    既然其余三家摸金校尉没可能,而费林也好,曹正也罢,锦衣卫来找孙守义,压根不需要那么多乔装,还穿什么大?直接穿着飞鱼服都没问题。甚至不用拍门,直接越墙而过便可。张春升是最没有可能的,他现在甚至还不

    知道这些事。至于赵半甯,他自己就是营兵的头儿,派人出城只需要派人便可,为什么要找孙守义?

    所以只能是庞县丞。

    庞县丞无人可用,就想起了孙守义,于是前来问他是否能离开被封的塔城,并且要求他帮着送一封信到京城礼部尚书府。

    说起来,孙守义是最佳人选,他甚至到了京城都不需要正规渠道拜会礼部尚书,毕竟人家也不会见他,但他可以悄无声息的把书信放在礼部尚书眼前,相信看完那封书信,礼部尚书就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任务的完成,恐怕还有我县丞的功劳,这是三方会师啊,官府、锦衣卫以及军方,每一方都传来相同的消息,皇上看了,毫无疑问就必然是龙威大怒这一条路。

    好了,彻底放心了,既然判断是帮我县丞送信,程煜真的再无所挂。

    熄了灯,躺到床上,程煜在脑中光屏上,点击了提交任务的按钮。

    眼前一花,程煜就回到了江边仓库中的床上,此时,距离他之前开始任务的时候,不过刚刚过去了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