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守义原原本本,将自己是因何回到塔城,又是如何得知发丘中郎将的目标也在塔城,以及摸金校尉赵家的事情,都跟程煜说了一遍。
程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头竟然还牵扯到摸金三家的历史过往,以及三家长辈的...
孙守义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边缘的裂纹。夜风穿院而过,吹得檐角铜铃轻响,仿佛在催促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破土而出。
“我本不该说。”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井底回音,“可你既然已见了那地下的东西,有些事,瞒也瞒不住了。”
程煜端坐不动,只将茶杯轻轻放下,目光如钉。
“我年轻时走南闯北,确实做过不少摸金勾当。但真正让我收手的,不是怕死,也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十年前,在西域一座古墓里,我见到了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是一座汉代王陵,深埋黄沙之下三百丈。我们三十六人进墓,出来时只剩七个。其余的人……全被活埋在一条机关甬道里,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可就在主墓室中,有一面青铜镜,镜背刻着六十四卦象,中央却嵌着一枚玉印,上书‘发丘’二字。”
程煜瞳孔微缩。
“我当时不懂,只觉这印与传说中的发丘印极为相似。可当我触碰它的一瞬,脑中突然炸开无数画面??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觉,像是有人把一段历史硬生生塞进了我的头颅。”
“什么画面?”程煜问。
“紫禁城。”孙守义缓缓道,“不是现在的紫禁城,而是尚未建成之前的图纸、地基、暗渠布局……还有一个人影,站在太和殿的位置,披发跣足,手持铜铃,正在念咒。而他的脸……”
他抬眼看向程煜:“和我一模一样。”
程煜心头猛然一震。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做同一个梦。梦里我在地下行走,穿过一条条石廊,头顶是巨大的穹顶,四壁镶嵌明珠如星河倒悬。我听见有人叫我‘校尉’,可我回头,却只见一片漆黑。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大明皇陵的副陵??专为镇压龙脉而建的秘密工程,由永乐帝亲命发丘中郎将督造,用以藏匿前朝秘宝与禁忌之术。”
“邱天宝的目标,就是那里?”
“不错。”孙守义点头,“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地洞并非通往真正的皇陵核心,而是一条废弃的支道,原是用来转移工匠尸体的暗渠。真正的入口,其实在更深之处,需以发丘指配合六十四天卦才能开启。而翠玉小馆的地洞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当年有几名逃亡的工匠从地下爬出,就死在那片土地上。他们的怨气未散,百年来不断吸引风水异象聚集,形成了天然的‘阴穴’,这才引来了邱天宝这样的老狐狸。”
程煜听得心神俱颤。
难怪那地洞深处水流湍急如怒涛,原来底下竟藏着如此庞大的地下结构。也难怪锦衣卫至今未能完全探明??他们只是在外围打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帝国最深的隐秘之上。
“那你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回来?”程煜追问。
“因为时机到了。”孙守义低声道,“每六十年,地脉会有一轮回转,阴气最盛之时,便是副陵封印最弱之际。若有人手持发丘印或仿制之物进入,便可能唤醒沉睡的守陵人。”
“守陵人?”
“一群活死人。”孙守义眼神骤冷,“他们是当年参与修建的工匠,被施以秘法炼成傀儡,永世守护陵寝。一旦封印松动,他们会顺着地下水道爬出,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历史上几次边疆暴乱,都与此有关。而这一次……”
他盯着程煜:“邱天宝虽死,但他留下的名单中,未必没有掌握部分密法之人。万一有人试图重启副陵,后果不堪设想。”
程煜猛然起身。
这就解释了为何任务仍未完成??系统判定的“彻底解决矛盾”,并不仅仅是铲除邱家势力,更是要确保副陵不会再度成为争斗的导火索!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卷入此事?”程煜冷声问。
“我不知道是你。”孙守义摇头,“但我感应到塔城气运动荡,必有大事发生。我回来,是为了阻止任何人打开那扇门。至于你是谁……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程煜冷笑:“你还信命?”
“我不信命。”孙守义站起身,目光灼灼,“但我信因果。当年我拿了那枚玉印,虽未带走,却已在魂魄上留下烙印。从此之后,每逢地脉动荡,我都会梦见那些爬行的影子。它们在呼唤我回去……或者说,它们认得我。”
两人对视良久,风停,铃寂。
程煜忽然问道:“王雨燕呢?她到底是谁?”
孙守义神色微变。
“她是最后一个守陵人的后裔。”他低声说,“她的祖先曾是主持炼傀仪式的大巫,血脉中残留着控制守陵人的咒语。只要她活着,就能压制副陵苏醒。可一旦她落入别有用心者手中,反而可能成为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程煜恍然大悟。
难怪孙守义要将她迷晕藏起??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隔绝外界对她血脉的感知。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孙守义沉声道,“等锦衣卫清剿完邱家余党,等副陵气息再度沉寂。然后,我会亲自下去一趟,补全封印。此生最后一次。”
程煜眯起眼:“你不怕死?”
“怕。”孙守义坦然承认,“但我更怕醒来某一天,看见整座塔城的人都变成了行尸走肉,嘴里喃喃念着‘发丘令下,九泉皆开’。”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安福儿冲进来,脸色发白:“爹!德兴楼的伙计送来酒菜,可……可在食盒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一枚黑色铜牌静静躺在掌心,上面浮雕一只蹲踞狐首,背面刻着细密符文。
程煜一眼认出??这是姚家祖传的“狐令”,唯有继承发丘遗志者方可持有。
“姚大宏拿到了它。”程煜喃喃。
“不止。”安福儿颤抖道,“送菜的伙计说,那人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地底之门已松,三日之内,我要见真章。’”
空气瞬间凝固。
孙守义猛地攥紧拳头:“他疯了!他根本不懂那下面是什么!”
程煜却笑了,笑得冰冷。
“看来,咱们不用再等锦衣卫慢慢清理余孽了。”他缓缓站起,走向屋内,“任务要完成了,就得靠咱们自己动手。”
“你要做什么?”孙守义问。
“反杀。”程煜从床底抽出一口狭长木匣,打开后,寒光逼人??赫然是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刃身泛青,似有血纹流动。
“这是……摸金刃?”孙守义震惊。
“不是。”程煜握住刀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抠神刀’。你说你见过前世影像,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孙守义怔住。
程煜继续道:“我每次进入这虚拟空间,都会比上一次多记起一些事。我记得我曾死在一座地下宫殿里,胸口插着发丘指;我记得我亲手烧毁过一本记载六十四天卦的竹简;我还记得……我曾经杀过一个自称发丘传人的人,而那个人,长得跟你很像。”
孙守义呼吸一滞。
“所以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掌控局面。”程煜收刀入袖,“姚大宏想开战?好啊。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抠神’??不只是抠钱、抠命,还能把你们所有人心里藏着的秘密,一刀一刀,全都挖出来。”
他转身出门,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准备绳索、火油、雷符。今晚子时,我们下地洞。”
孙守义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动。
片刻后,他低声自语:“原来如此……你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与此同时,城东何宅。
一间空荡偏房内,烛火摇曳。一名身穿灰袍的老者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面龟甲,手中铜铃轻晃。忽然,铃声戛然而止,龟甲裂成两半,中间赫然显出一个血色“凶”字。
老者浑身剧震,抬头望向窗外塔城方向,喃喃道:“天机乱了……有人提前触动了命锁……”
他缓缓起身,从墙洞取出一卷泛黄帛书,展开一看,赫然是整座塔城地下河道与陵墓分布图,而在翠玉小馆位置,已被朱砂圈出,并标注:“丙午夜,血祭启门”。
“来不及了……”老者闭目叹息,“只能赌一把,看谁能先拿到‘心灯’。”
所谓心灯,乃是副陵中枢处的一盏长明琉璃灯,灯芯乃千年尸蜡所制,燃则守陵人醒,灭则封印复原。历代发丘与摸金之争,实为争夺此灯控制权。
而此刻,三方势力已然汇聚塔城:
一方是程煜,握有抠神之力,意图终结纷争;
一方是姚大宏,执狐令而不知深浅,妄图借势登顶;
一方则是隐藏极深的幕后黑手??那位曾在县衙暗中观察程煜的锦衣卫总旗,真实身份竟是当年主持炼傀仪式的太监余党,一直在等待复活旧主的机会。
风暴将至。
子时将临。
程煜立于翠玉小馆后院,仰望星空。北斗第七星忽明忽暗,宛如指引。
安福儿带着两名家仆抬来一口大箱,里面装满火油罐、铁钩、石灰包、引雷针??全是盗墓常用之物,却被程煜改造成攻防利器。
“爹,真要下去吗?”安福儿怯声问。
“不下不行。”程煜系紧腰带,“有些账,必须面对面才算清。”
他看向孙守义:“你确定要跟我一起?”
孙守义点头:“这是我欠下的债。”
两人正欲行动,忽听巷口传来喧哗。
数十名教坊司衙役簇拥着一位华服男子而来,身后竟跟着翠玉三人。那男子手持牙牌,气势凌人,正是塔城锦衣卫总旗周延年。
“程大人!”周延年拱手笑道,“听说你在查一桩要案,本官特来协防。这地方危险,还是交给我们专业的人来做吧。”
程煜眯眼看他。
此人笑容可掬,眼神却如毒蛇吐信。
他知道,真正的对手,终于现身了。
“周大人来得正好。”程煜不动声色,“底下情况复杂,正缺个懂规矩的人压阵。不过嘛……”
他慢悠悠掏出一块金色令牌,轻轻一展。
“从现在起,此案由我全权负责。奉京师缇帅密令,凡涉副陵之事,无论官阶高低,皆须听调于我。周大人,你是要抗命,还是随我一同下去走一遭?”
周延年脸色骤变。
那块令牌,竟是只有皇族直属密探才持有的“龙鳞令”!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电光火石间,周延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右手悄然滑向腰间匕首。
但程煜早已察觉,冷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忘了??我能抠出邱天宝心底最深的秘密,自然也能看得透你袖中藏着的杀意。”
周延年僵住。
“给你两个选择。”程煜逼近一步,“要么,乖乖配合,事后或许还能留条性命;要么,我现在就揭穿你二十年前参与炼傀的罪证,让你在这塔城百姓面前,活活被烧死在火刑柱上。”
风起云涌,月隐星沉。
周延年终于低头,咬牙道:“……我听你的。”
程煜转身,看向幽深洞口。
水流轰鸣如雷,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走吧。”他说,“该结束的,终究要结束。”
众人陆续下洞。
当最后一人消失于黑暗之中,天空一道闪电劈落,照亮整座塔城。
而在地下三百丈深处,那盏尘封多年的心灯,竟微微闪了一下。
像是……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