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山，第九层秘境核心。
此处已非寻常弟子所能踏足之地。星辰之力浓郁到化为实质的液态光流，在虚空中缓缓奔腾，时间流速更是外界的三十倍之巨。一方完全由星辰结晶凝聚而成的平台上，天机子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周身却无半分灵力波动，唯有那双掩在袖中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在“看”。
顺着那缕留在通玑子身上的因果丝线，逆溯时光长河，并非窥探此刻天衍宗的动向，而是……被迫重温那段他封印在神魂最深处、不愿触碰的记忆。
多年前的腥风血雨，伴随着剑鸣与星陨之音，穿透时空的屏障，再次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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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天衍宗，衍天峰。
那时的衍天峰，尚不是如今这般仙气缥缈、祥云缭绕的景象。古拙的殿宇依山而建，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充满了古老道统的质朴与厚重。山巅云海翻腾，罡风烈烈，正是门中弟子演武、长老论道的天然道场。
而那一日，云海之上，唯有两道身影。
“师弟，交出《轮回篡命书》，自封修为，随我回返戒律殿，听候师尊发落。” 玄机子凌空而立，天青色道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他已不复青年时的意气风发，面容冷峻如万载寒冰，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周身散发着磅礴无匹的剑意，那气息，赫然已是道衍境巅峰，半步鸿蒙！
在他对面，白衣如雪的天机子（彼时他尚未有此号，道号“天衍子”）静静站着，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坚定。他手中并未持书，只是掌心向上，托着一团缓缓旋转的混沌星辉，其中似有无数细微的因果丝线明灭不定。
“师兄，” 天衍子（天机子）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穿透呼啸的罡风，“书我已焚毁。至于随你回去……若我回去，师尊会如何处置我，你真的不知吗？窥探禁典，触及宗门乃至天地禁忌，依宗门古律，当废去修为，永镇‘思过崖’底，直至寿元枯竭。”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而若我交出的，不只是那三页禁忌，还有我从中窥见的‘真相’……师兄，你说，师尊是会选择相信，还是会选择……让我永远闭嘴？”
“住口！” 玄机子厉喝，声如雷霆，震得云海翻腾，“什么真相！不过是你为满足私欲、窥探禁术而找的借口！师尊待你恩重如山，宗门培养你至今日，你就是如此回报？速速束手就擒，否则……”
“否则如何？” 天衍子抬起头，眼中星河般的微光开始流转，“师兄是要与我动手吗？为了那本或许会带来灾厄的禁书，为了宗门那不容置疑的规矩？”
“是为了大道正统！是为了宗门传承不堕！” 玄机子剑指一引，背后古朴剑匣“铮”然长鸣，一道清越如龙吟的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柄通体流光、铭刻周天星斗图案的古剑——天衍宗镇宗至宝之一，“周天星辰剑”！
剑光一起，方圆百里云海瞬间被无形剑压排开，露出下方苍茫群山。凛冽的剑意锁定了天衍子，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冰冷、坚决、不容反抗的镇压之意。
“师兄的道，是剑道，是斩破虚妄、守护秩序之道。” 天衍子看着那柄曾多次与兄长并肩对敌时见过的神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我的道……或许是镜道，是窥探真实、哪怕那真实残酷无比之道。我们的道，从根子上，就不同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玄机子不再多言，周天星辰剑光芒大盛，一剑斩落！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竖劈。但这一剑，却仿佛引动了周天星力，剑光未至，恐怖的星辰引力场已然降临，要将天衍子连同那片空间一并镇压、碾碎！
天衍子瞳孔微缩。他深知兄长在剑道上的天赋与造诣，这一剑看似朴实，实则已触及“星辰法则”的门槛，将星辰的“力”与“势”化入剑中，霸道无匹。
他不敢硬接，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向后飘退，同时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动。指尖过处，留下一道道淡金色的轨迹，那些轨迹并非灵力构成，而是……因果的显化！
“因果为弦，星辉为引——断！”
随着他一声轻喝，斩落的星辰剑光与天衍子之间的“空间距离”这一因果，被强行扭曲、延长！剑光明明速度不减，却仿佛永远也触及不到目标，诡异的滞涩感让玄机子眉头大皱。
“雕虫小技！” 玄机子冷哼一声，剑势不变，左手却并指如剑，凌空一点，“星轨·定！”
嗡！
天衍子周身虚空，突然浮现出七点璀璨星光，按照北斗方位排列，骤然迸发出强大的禁锢之力！这不是普通的灵力禁锢，而是以周天星辰剑为引，临时构筑的微型星轨阵，专锁空间与灵力流动！
因果扭曲之术被打断，星辰剑光再无阻碍，轰然斩至！
避无可避！
天衍子眼中星河骤亮，他不再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双手虚抱于胸前。那团一直在他掌心旋转的混沌星辉猛然扩张，化作一面巨大的、朦胧的、仿佛由无数破碎镜面与流转星云构成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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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星镜·万法皆映！”
星辰剑光狠狠斩在混沌屏障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剑光仿佛泥牛入海，没入那片混沌之中。紧接着，混沌屏障剧烈波动，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痕，每一道裂痕中都映照着斩入其中的剑光，似乎在疯狂地解析、拆解、消化这股力量。
玄机子脸色微变，他能感觉到自己斩出的剑意、剑力、乃至其中蕴含的一丝星辰法则感悟，都在被那诡异的屏障飞速吞噬、转化！这绝非天衍宗任何已知功法！
“你果然修了禁术！” 玄机子眼中怒意更盛，不再试探，剑诀一变，“周天星斗·剑阵起！”
周天星辰剑发出一声悠长的清鸣，剑身分化，一化十，十化百，百化万千！无数道璀璨的星辰剑影布满天空，按照周天星斗大阵的方位排列运转，浩瀚的星辰伟力被接引而下，融入剑阵之中。霎时间，整片云海上空，仿佛化为一片微缩的星空剑域，杀机凛然，封锁八方！
这才是玄机子真正的实力！以剑演阵，以阵御星，星剑合一！
“落！” 玄机子剑指下压。
漫天星辰剑影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道剑影都蕴含着恐怖的星辰穿刺之力与阵法叠加的绞杀之威，覆盖了天衍子所有闪避的空间。
天衍子仰头，望着那毁灭般的剑雨，眼中星河疯狂流转。他知道，仅靠“混沌星镜”的包容与转化，绝难抵挡这覆盖性的饱和攻击。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双手猛然上托，那面混沌星镜屏障骤然向内坍缩，并非崩溃，而是凝缩到了极致，最终化为一点极度凝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混沌奇点”，悬浮于他头顶三尺。
与此同时，他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本源精血与神魂之力的血雾喷在那“混沌奇点”之上。
血雾融入，奇点骤然膨胀、爆发！
不是向外爆炸，而是向内……坍塌、旋转，形成一个微型的、散发着恐怖吸力的“混沌漩涡”！漩涡边缘，时空扭曲，光线弯折，连那倾泻而下的星辰剑雨，在靠近漩涡一定范围时，轨迹都开始偏转、被强行拉扯、吞噬！
“这是……什么邪法？！” 玄机子终于色变。他感觉到自己剑阵与周天星辰的联系正在被那诡异的漩涡干扰、削弱，甚至部分剑影直接被吞噬进去，消失无踪！
“不是邪法，师兄。” 天衍子脸色惨白如纸，气息萎靡了不少，显然施展此术代价极大，“这只是我依据那三页残卷，结合自身对因果、对星辰、对混沌的粗浅理解，推演出的一种……可能性。我称之为‘归墟之引’。”
他声音虚弱，却带着某种殉道者般的执拗：“它模拟的是天地未开、万物归墟的‘无’之状态，能短暂地‘否定’一定范围内的‘存在’，包括能量、物质，甚至……浅层的法则。师兄，你看，那本书中记载的，并非全是虚妄，它指向的，可能是我们这片天地更深层的、残缺的‘真实’……”
“荒谬！魔怔！” 玄机子怒不可遏，他无法容忍师弟继续“执迷不悟”，更无法容忍这种闻所未闻、近乎魔道的术法出现，“今日必斩你道途，清理门户！”
他不再顾忌消耗，双手握住周天星辰剑真身，将所有分化剑影收回，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洞穿虚空的极致流星！
“周天星陨·一剑破万法！”
这一剑，燃烧了玄机子此刻能动用的全部修为与剑道感悟，将万千星辰剑阵之力凝聚于一点，超越了速度的界限，仿佛跨越了空间，直接出现在“混沌漩涡”的中心，要将这诡异的术法与施术者一同洞穿、湮灭！
天衍子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疯狂催动剩余的修为，试图让“归墟之引”的漩涡加速旋转、扩张，去吞噬、消解这毁灭一切的一剑。
两股超越常规认知的力量，在云海之巅轰然对撞！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在那碰撞的核心被彻底“吞噬”了。
只有无尽的光与暗在交替、湮灭、诞生。空间如破碎的琉璃般片片剥落，露出后面漆黑的虚无。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扭曲。云海被彻底蒸发，下方的衍天峰剧烈震动，山石崩落，古殿摇曳，护山大阵自主激发，光幕明灭不定。
所有在远处观战或被迫卷入的长老、弟子，都被这超越想象的碰撞震得神魂摇曳，修为稍弱者更是口喷鲜血，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光暗逐渐平息，破碎的空间在天地法则作用下缓慢修复。
云海之巅，两道身影重新浮现。
玄机子持剑而立，周天星辰剑光芒黯淡，剑身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他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而天衍子……则半跪在虚空，白衣染血，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几乎贯穿躯体，伤口处残留着狂暴的星辰剑气，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他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但头顶那“混沌漩涡”终究是勉力维持住了，并未完全崩溃，只是缩小到了巴掌大小，缓缓旋转。
他挡住了，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
“你……” 玄机子看着重伤垂死的师弟，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但很快又被决绝取代，“还要执迷吗？”
天衍子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却露出一丝奇异的、近乎解脱的笑容：“师兄……你看……你的剑……斩不破我的‘道’……也斩不破……我看到的‘真实’……”
他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目光却投向衍天峰深处，那座最高、最古老的殿宇：“师尊……您在看吧？您……信我吗？”
古老殿宇中，一片死寂。
玄机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彻骨。
天衍子笑容越发苦涩，他不再看殿宇，而是看向玄机子，用尽最后力气，一字一顿：“师兄……今日你若杀不了我……他日……我们便是……陌路。”
话音落下，他猛然一掌拍在自己胸口！
并非自绝，而是将最后的力量，连同那团微缩的“混沌漩涡”，一起打入心脉！
“以我之道血为引……因果……星移！”
嘭！
天衍子的身影，连同那团混沌漩涡，骤然炸裂成亿万点带着血色的星辉！这些星辉无视了空间的封锁与玄机子剑意的镇压，瞬间消散在天地之间，了无痕迹。
原地，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虚空，和点点殷红的、仿佛带着无尽悲凉与决绝的血色星光，缓缓飘散。
玄机子持剑僵立原地，望着师弟消失的地方，久久无言。
那一日，天衍宗少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弟子“天衍子”。
也是那一日，星空深处，多了一座随星辰漂泊的阁楼，和一个自称“天机子”的人。
兄弟阋墙，云海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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