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室内，时间仿佛被拉长。

    江澈盘坐在丹炉前，那截养魂木心悬浮于掌心之上，被玄元重水焰温柔包裹。木心表面的年轮纹路在火焰中缓缓舒展，释放出精纯无比的滋养魂力。他没有急着投入其他辅药，而是闭目凝神，以混沌真意细细感知着木心每一丝能量的流转。

    “养魂木心，性温润，主滋养，但其核心处蕴藏着一缕极寒潭底的寂灭之意。”江澈在识海中推演，“需以涅盘凰焰的生机为引，先化去这缕寂灭，再以水焰融合滋养之力……时机须恰到好处。”

    他睁开眼，眸光沉静如古井。涅盘凰焰的一缕赤金火苗自指尖跃出，极其轻柔地点在木心中央。没有狂暴的灼烧，只有温煦的、仿佛能让枯木逢春的生机渗透。

    木心微微震颤，一缕几乎不可察的灰败气息被逼出，在凰焰中化为虚无。

    就是此刻！

    江澈双手翻飞，十几种早已处理好的辅药依次投入丹炉。玄元重水焰的主焰升腾，将养魂木心缓缓包裹、炼化。混沌真意如同最高明的指挥，调和着木心的滋养、凰焰的生机、以及其他药材的君臣佐使。

    这一次炼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小心，都要缓慢。江澈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脸色再次变得苍白。但他眼神始终明亮，双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室外，苏芸和璃幽全神戒备。璃幽的九尾完全舒展，磅礴的妖力与狐族秘术结合，将炼丹室所在的小院层层笼罩，任何一丝外来的窥探或波动都会被瞬间察觉、隔绝。

    苏芸则闭目凝神，镜花水月体质与晶曜真解的感知力融合，如同一张无形的晶网，笼罩着方圆数里。她“看”到了客栈外几条街巷中，几道若隐若现、刻意隐藏的身影；也“看”到了远处云栖别苑方向，依然灯火通明，隐隐有强大的能量波动传来。

    “有人在监视。”苏芸传音给璃幽，声音冷静，“至少三拨，气息都不弱，应该分属不同势力。”

    “意料之中。”璃幽传音回复，带着冷意，“让他们看。只要不进这个院子，随他们去。等丹药成了，寿宴上，再跟他们算账。”

    时间一点点流逝。寅时末，天色将明未明。

    炼丹室内，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药香弥漫开来。那香气不浓烈，却悠远绵长，闻之令人神魂舒泰，仿佛连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丹炉轻鸣，炉盖开启。

    一枚鸽卵大小、通体呈温润青玉色、表面有天然云纹与水波交织流转的丹药，缓缓飞出。丹药周围，隐约有淡淡的凰鸟虚影与水波涟漪荡漾，生机与滋养之力完美交融，浑然一体。

    延寿养魂丹，成了！而且，品质远超预期！

    江澈用真元托住丹药，仔细感知，眼中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延寿之效，应在十八到二十年之间。滋养稳固神魂的效果，也比预想更好。”他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寒玉丹瓶，小心将丹药放入。

    走出炼丹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江澈脚步有些虚浮，精神消耗巨大，但眼神明亮。

    “成了？”苏芸立刻上前扶住他。

    “成了。”江澈将丹瓶递给她看，“效果很好。”

    璃幽也走了过来，感知了一下丹瓶内的气息，点头：“此丹一出，悬空山老祖那份寿礼，算是妥了。不过江澈，你现在的状态……”

    “无妨，调息几个时辰便能恢复。”江澈摇头，“寿宴在午时，来得及。”

    三人回到房中。江澈服下丹药调息，苏芸和璃幽守在旁侧。

    辰时，钱万通的传讯玉简到了。内容很简短：“寿宴流程：午时迎宾，未时开宴，申时献礼，酉时论道。阴无咎与周墨皆在受邀主宾之列。小心。”

    果然，该来的都会来。

    午时将至，江澈调息完毕，虽未完全恢复巅峰，但面上已无疲态。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袍，苏芸也换上得体的月白色衣裙，璃幽则恢复了那副慵懒妩媚的模样，只是眼中偶尔闪过的锐光，显示着她全然的警惕。

    再次来到云栖别苑，气氛与昨夜截然不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前来贺寿的修士更多了，其中不少气息深沉的老者，显然是悬空山交好的各路前辈或隐士。

    江澈三人被引至宴客厅。厅内极为宽敞，雕梁画栋，灵气氤氲。中央主位尚空，两侧已摆开数十席。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在右侧中段，不算最显眼，但也绝非末席。

    很快，宾客陆续入座。江澈看到了周墨，他坐在左侧上首第三席，正与身旁一位悬空山长老谈笑风生，目光扫过江澈时，依旧温和，却无温度。

    阴无咎带着两名黑袍随从，坐在右侧上首第二席，与江澈隔了数席。他那双幽绿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江澈，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

    流火剑宗、千机门、五大修真家族……各方势力代表依次落座。钱万通也到了，坐在江澈斜对面，朝他微微颔首。

    未时整，钟磬齐鸣。

    一位身着云纹白袍、鹤发童颜的老者，在数位悬空山长老的簇拥下，缓步走入厅中。老者面容红润，目光温润平和，行走间仿佛与周围天地灵气融为一体，气息深不可测。

    悬空山老祖，云岚真人，三百岁寿星。

    众人齐齐起身见礼。云岚真人含笑摆手，在主位落座。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全场，在江澈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又看向阴无咎和周墨，笑容不变。

    寿宴开始。灵酒佳肴，歌舞助兴，一派祥和。

    但在这祥和之下，暗流汹涌。

    申时，献礼环节。

    各方势力依次献上寿礼。流火剑宗献上一柄地阶巅峰的“流火剑胚”，可随主人成长；千机门献上一套精巧绝伦的“百变傀儡”；五大修真家族各有奇珍……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引得阵阵赞叹。

    周墨代表天衍宗献礼，是一卷古旧的玉简。“此乃我宗藏经阁中一份关于上古神魂修炼之法的残卷，虽残缺，但其中理念对稳固神魂、延缓衰微或有启发，聊表心意。”

    云岚真人接过玉简，神识略一扫，眼中露出几分真正的喜色：“天衍宗厚礼，老朽心领了。”

    轮到囚天殿时，阴无咎起身，手中托着一个黑玉匣：“恭贺云岚真人寿辰。我囚天殿奉上‘九幽凝魂珠’一枚，此珠于幽冥深处孕育万年，对温养神魂、抵御外邪有奇效。”

    九幽凝魂珠！此物名声极大，对神魂的滋养效果甚至可能在天阶丹药之上，但其出产之地险恶，且与囚天殿功法属性相合，外界极少流传。

    云岚真人打开黑玉匣，一股清凉幽深的气息弥漫开来。他点了点头，笑容不变：“阴副殿主有心了。”

    终于，轮到了江澈这一席。

    厅内安静下来。许多人都知道昨夜交易会上的风波，也想看看这位近日声名鹊起的年轻丹师，会拿出什么。

    江澈起身，手持寒玉丹瓶，走到厅中，朝云岚真人躬身一礼：“晚辈江澈，恭贺真人三百寿辰。晚辈身无长物，唯擅丹道，特炼制‘延寿养魂丹’一枚，为真人贺。”

    他打开丹瓶。

    刹那间，清新悠远的药香弥漫整个宴客厅。那香气不霸道，却瞬间压过了之前的酒菜香、甚至其他宝物的气息，令人闻之神魂一清，浑身舒泰。

    云岚真人眼中精光一闪，抬手一招，丹药从丹瓶中飞出，悬浮在他掌心之上。温润的青玉色泽，天然的云水凰纹，以及那蓬勃却温和的生机与滋养之力……

    “此丹……”云岚真人仔细感知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认真，“延寿之效，怕是不止十五载。且这滋养神魂之力，圆融温和，与老朽功法隐隐相合……好丹！好手艺！”

    他看向江澈，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如此年轻，便能炼制出这等品质的延寿丹药，江小友丹道造诣，果然名不虚传。这份寿礼，老朽很喜欢。”

    此言一出，厅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能让一位三百岁的造化期老祖当众说出“很喜欢”三字，这份评价，极重。

    周墨脸上的温和笑意淡了些。阴无咎眼中幽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江澈躬身退回座位。苏芸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掌心有薄汗，是紧张的，也是欣慰的。璃幽则微微扬起下巴，眼中闪过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

    献礼继续，但后续的礼物，再难引起如刚才那般的关注。

    酉时，论道环节开始。

    这本是寿宴惯例，由主人或德高望重者提出一个修行相关的话题，众人探讨交流。云岚真人略一沉吟，开口道：“今日群贤毕至，老朽便抛砖引玉，论一论‘火’之道。天下万火，各有秉性，或暴烈，或温和，或创造，或毁灭。诸位以为，火之极致，在于掌控其形、其力，还是在于……明悟其性、其心？”

    话题一出，众人皆陷入思索。

    流火剑宗一位长老率先开口：“我流火剑宗以火入剑，以为火之极致，在于将其暴烈毁灭之力凝聚如一，化为无坚不摧的剑意。掌控其力，方是根本。”

    千机门一位长老反驳：“不然。火亦可用于淬炼、锻造。我千机门炼制傀儡法宝，常以温和持久之火慢煨，取其‘创造’与‘转化’之性。明悟火性，因地制宜，方为上道。”

    众人各抒己见，渐渐热闹起来。

    周墨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平缓，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火有本源。如我天衍宗世代参研，以为天地间有诸般本源之火，如因果业火、净世炎等等。火之极致，在于追本溯源，得其一缕真源，便可衍化万般妙用。故而，明悟其性，更要追溯其源。”

    他这话，隐隐指向了源火体系，也暗合天衍宗搜寻特殊本源的行事。

    云岚真人含笑点头，不置可否，目光却看向了阴无咎：“阴副殿主，囚天殿功法亦与火有关，不知有何高见？”

    阴无咎沙哑一笑：“我囚天殿之‘九幽蚀魂火’，取自幽冥，焚魂蚀骨，专克神魂。火之极致？在我看，不过‘有用’二字。能助我达成目的之火，便是好火。管它什么秉性本源，能为己所用，便是极致。”这话说得霸道而功利，却也直指核心。

    最后，云岚真人的目光落在了江澈身上：“江小友身怀异火，又是丹师，对火之理解，想必独特。不知可愿分享一二？”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

    江澈起身，略一沉吟，开口道：“晚辈浅见。火有形，有力，有性，有源。但晚辈以为，火之极致，或许在于‘平衡’与‘共生’。”

    他顿了顿，继续道：“晚辈炼丹时，常需调和不同属性的火焰。过刚易折，过柔无力。唯有刚柔并济，生机与毁灭并存，创造与转化同在，方能炼出真正完美的丹药。推及修行，火可作为利器，亦可作为温养之源；可焚尽万物，亦可孕育新生。明悟其性，掌控其力，追溯其源，最终目的，或许是为了找到那份属于自身的、独特的‘平衡’。让火为己所用，而非被火所驭；与火共生，而非单纯征服。”

    这番话，融合了他混沌真意的理念，也暗含了他对多源火并存的体悟。不算惊世骇俗，却自成一格，圆融通透。

    云岚真人抚掌而笑：“好一个‘平衡与共生’！江小友年纪轻轻，有此感悟，难得，难得。”

    他看向江澈的眼神，欣赏之意更浓。而周墨和阴无咎，看向江澈的目光，也更深沉了几分。

    论道环节在微妙的气氛中继续，但许多人心中都明白，今日寿宴的真正焦点，似乎已经悄然落在了那个年轻的丹师身上。

    夜色渐深，寿宴未散。而某些变化，已在言语交锋与目光流转中，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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