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幽服下那枚混沌养魂丹，是在交易会开始前的黄昏。
丹药入腹，并未立即爆发药力，而是化作一股温凉的气息，如涓涓细流般渗入四肢百骸，最后汇向灵台深处。她闭目静坐，九条狐尾在身后轻轻摆动，每一下都带着某种玄妙的韵律。苏芸守在一旁，镜花水月体质让她能模糊感知到，璃幽识海中沉寂的魂力，正以一种温和而坚定的速度复苏、壮大。
一个时辰后，璃幽睁开眼。
那双狐狸眼里，原本就深不见底的光泽，此刻更加幽邃了几分，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细微的涟漪。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气息中竟带着淡淡的、清凉的药香。
“感觉如何？”江澈问。他脸色已恢复大半，但眉宇间还残留着炼丹时的疲惫。
“很好。”璃幽的声音比以往少了一丝慵懒，多了几分清越，“魂力本源至少补全了先前损耗的两成，而且……更加凝练稳固。这丹药，确实神奇。”她看向江澈，眼神复杂，“谢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江澈摇头，“交易会戌时开始，我们该出发了。”
悬空山设在天枢城内的别院“云栖别苑”，今夜灯火通明。手持请帖的修士络绎不绝，大多气息深沉，举止有度。江澈三人到来时，负责迎客的执事一眼认出，恭敬地将他们引至二楼一处位置颇佳的雅座。
交易会会场呈环形，中央是高台，四周是逐级升起的席位与包厢。此时已坐了七八成满。江澈目光扫过，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流火剑宗的红衣修士，千机门的傀儡师，五大修真家族的代表……而在对面三楼的包厢中，他看到了钱万通所说的那个人。
灰衣云纹，左手拇指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那人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模样，面容儒雅，正与身旁一名悬空山长老低声交谈，神色平和。但江澈能感觉到，对方看似随意的目光，偶尔扫过全场时，带着一种审视与探寻的意味。
天衍宗外务长老，周墨。造化初期。
“他注意到我们了。”璃幽的声音在江澈耳畔响起，用的是传音，“目光在我们身上停留了半息。”
苏芸握着江澈的手紧了紧，传音道：“静观其变。”
戌时整，悬空山一位负责外务的涅盘巅峰长老登台，宣布交易会开始。规则与聚宝轩类似，但规格明显更高，第一件拍品就是一件完整的天阶初级防御法宝。
竞价声此起彼伏。江澈没有轻易出手，他在等养魂木心，也在观察。
拍卖进行到中段时，第十四件拍品被请出。
那是一截约莫手臂粗细、通体呈暗青色、表面有天然年轮纹路的木心。木心被放置在寒玉托盘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隐隐有滋养神魂的波动传出。
“三千年份，寒潭养魂木心。”主持长老的声音传遍会场，“起拍价，八千上品灵石。”
“九千。”立刻有人出价。
“一万。”江澈平静开口，直接将价格抬到高位。
会场安静了一瞬。养魂木心虽珍贵，但用途相对专一，并非人人必需。一万的价格，已经有些虚高。
“一万一千。”出价的是三楼另一个包厢，声音苍老。
“一万二千。”江澈毫不犹豫。
那苍老声音沉默片刻，放弃了。主持长老开始倒数。
“一万三千。”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自周墨所在的包厢。
江澈心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万四千。”他继续跟。
“一万五千。”周墨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只是随意出价。
“一万六千。”江澈握紧了扶手。这是他能动用的极限，那枚交给钱万通的混沌养魂丹，预估价值在一万五千到两万之间，钱万通承诺会尽力支持，但若超过太多……
周墨所在的包厢沉默了数息。就在主持长老要落锤时，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万八千。这位道友，此物对老夫一位旧友疗伤有大用，不知可否割爱？天衍宗愿以其他等价之物补偿。”
又是这一套。当众亮明身份，以势压人。
全场目光聚焦到江澈身上。许多人都认出，这就是近日在天枢城声名鹊起的那位年轻天阶丹师。
璃幽冷哼一声，正要开口，江澈却按住了她的手。他站起身，朝周墨包厢的方向微微拱手，声音清晰平稳：“周长老爱友情深，令人敬佩。只是此物对在下炼制一味丹药亦是至关重要，关乎承诺。既是交易会，便依规矩，价高者得吧。两万。”
两万！这个价格，已经远超养魂木心的正常价值。
周墨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深深看了江澈一眼，终于没再出价。
锤落，成交。
养魂木心被送至雅座。江澈接过那截温凉木心，心中却无太多喜悦。两万灵石的天价，加上彻底得罪周墨，这代价不可谓不大。但，值得。
交易会继续进行，气氛却因刚才的插曲变得有些微妙。不少人都开始暗中打量江澈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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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轴拍品上场时，已是子夜。
主持长老的神情变得格外郑重。他亲自从侍者手中接过一个紫金色的玉盒，缓缓打开。
盒中并非实物，而是三枚悬浮的、剔透如琉璃的赤红色晶体。晶体内部，仿佛有纯净的火焰在静静燃烧，但那火焰没有丝毫暴烈之气，反而散发出温润、纯净、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
“净炎三变。”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天阶中级功法。此功法以天地间至纯无垢的「净炎灵晶」为能量核心，区别于寻常火焰的狂暴，净炎自带温养与净化属性。功法共三重，三枚灵晶对应三重火焰淬炼，爆发时兼具火焰的极致威力与灵晶的滋养修复之力，副作用微乎其微。”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一字一句道：“修炼至大成，可完成三变。每一变都是实力的阶段性跃升。若修习者本身修为已达融天后期，三变齐开，可短暂踏入——半步造化之境！持续时间，一个时辰！”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随后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哗然！
半步造化！一个时辰！
对于在场绝大多数融天期修士而言，造化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而这功法，竟能让融天后期在短时间内拥有半步造化的力量！虽然只有一个时辰，但在生死对决、秘境争夺、宗门战争中，一个时辰的半步造化实力，足以改变一切！
“此功法，起拍价——”主持长老深吸一口气，“五万上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千！”
疯狂了。
竞价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五万五！”
“六万！”
“七万！”
价格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很快突破十万。出价的都是大宗门、大势力的代表，普通修士早已沦为看客。
江澈紧紧盯着那三枚净炎灵晶。这功法，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他身怀多种源火，混沌真意可统御调和万法，若能得此功法，不仅能大幅提升战力，或许还能从中参悟出调和诸火、甚至融合净炎特性的新道路。
但他没有灵石。即便加上养魂木心透支的部分，他也远远不够。
价格突破十五万时，竞价者只剩下三家：流火剑宗、悬空山自身（为门下弟子竞拍）、以及……周墨代表的天衍宗。
“十八万。”周墨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份势在必得已毫不掩饰。
流火剑宗的红发长老脸色铁青，最终咬牙放弃。悬空山的长老与周墨对视一眼，也摇了摇头。
眼看周墨就要得手——
“二十万。”
一个沙哑、阴冷，仿佛从幽冥深处传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会场入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为首者一身黑袍，面容笼罩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双幽绿色的眼睛。他身后两人同样黑袍，气息森然，皆是融天巅峰。
黑袍人缓缓走入会场，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阴冷了几分。他抬头，看向主持长老，也看向三楼面色微变的周墨。
“净炎三变，我囚天殿要了。”
囚天殿！
这个名字像一块寒冰投入沸水，瞬间冻结了全场。
江澈瞳孔骤缩。苏芸的手猛地握紧。璃幽的九尾瞬间绷直，眼中闪过锐利寒光。
周墨站起身，脸上第一次没了笑意，只剩下凝重：“阴无咎？你竟敢现身于此？”
黑袍人——阴无咎，囚天殿副殿主之一，阴无命的胞弟。他低低笑了两声，声音刺耳：“周长老能来，我囚天殿为何不能来？悬空山老祖三百岁寿辰，广邀天下同道，我囚天殿，难道不算‘同道’？”
他话是对周墨说，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江澈所在的方向，那幽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贪婪与玩味。
主持长老额头见汗，显然也没料到囚天殿会公然现身。他看向三楼某个包厢——那里坐着悬空山真正的主事者。
片刻沉默后，那包厢中传出一道苍老而平和的声音：“来者是客。囚天殿出价二十万，可还有更高的？”
周墨脸色变幻，最终缓缓坐下，不再出声。二十万上品灵石，即便是天衍宗，也不是随意能拿出的。更何况，与囚天殿在此地正面冲突，并非明智之举。
锤音落定，净炎三变，归囚天殿所有。
阴无咎满意地点头，径直走到专门为贵宾预留的席位坐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的到来，却让整个会场的气氛彻底变了。
交易会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中草草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离场，许多人都暗中打量着囚天殿三人，又悄悄看向江澈这边——谁都知道囚天殿在东陆对江澈的追捕，如今在中土相遇，会如何？
江澈三人随着人流离开云栖别苑。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稀少。
“他们是为净炎三变而来，还是……”苏芸的声音很轻，带着担忧。
“都是。”璃幽冷冷道，“净炎三变他们势在必得，而你，江澈，恐怕也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之一。阴无咎刚才看你的眼神，错不了。”
江澈沉默地走着。他没想到，囚天殿的手竟然真的伸到了中土，而且如此明目张胆。更没想到，悬空山竟然默许了他们的到来。那句“来者是客”，背后的意味，令人深思。
“悬空山老祖，和囚天殿有旧？”苏芸想到了关键。
“恐怕不止‘有旧’那么简单。”璃幽眯起眼，“能让悬空山在这种场合默认囚天殿的存在，这份交情，不浅。明日的寿宴……恐怕不会太平。”
回到客栈，关上房门，布下结界。
三人都没有睡意。
“明日寿宴，还要去吗？”苏芸看向江澈。
“去。”江澈的回答没有犹豫，“既然来了，避而不见反而显得心虚。而且，我想亲眼看看，悬空山老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与囚天殿，又是什么关系。”
他将那截养魂木心取出，放在桌上：“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延寿养魂丹炼制出来。有了这份寿礼，我们在寿宴上，至少有个说话的由头。”
“本狐为你护法。”璃幽道，“此次，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
江澈看向她，又看向苏芸，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压力，似乎被她们坚定的目光化解了些许。
前路艰险，强敌环伺。
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天枢城的灯火渐次熄灭，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黎明之前，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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