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听》苦尽甘也来。
益都县东关，住着户姓郑的人家，老两口带着两个儿子过日子。
大儿子郑大郎，打小就显出读书的天分。
十三岁中秀才，十五岁就考上了廪生。
县里的人提起郑家大郎，谁不竖大拇指？
老两口把他当眼珠子疼，家里好吃的好喝的，先紧着他来。
连带着大儿媳王氏，也跟着沾光，整天穿着绫罗绸缎。
除了绣花，就是陪着婆婆说话，十指不沾阳春水
二儿子郑二郎就不一样了，读书总不见起色，考了三次秀才都名落孙山。
老两口看他越来越不顺眼，觉得这儿子算是白养了。
连带二儿媳李氏也跟着倒霉，婆婆整天指桑骂槐。
说她是“丧门星”“不下蛋的鸡”，家里的粗活累活，全压在她身上。
洗衣做饭，婆婆连句关心话都没有。
这天傍晚，李氏从地里摘棉花回来，看见大嫂王氏正坐在堂屋嗑瓜子。
婆婆拿着蒲扇给她扇风，桌上摆着刚买的蜜饯。
李氏心里一阵委屈，回到自己那间漏风的小屋，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郑二郎从外面回来，看见媳妇哭红了眼，叹口气说：“又受气了？”
李氏抹了把眼泪，瞪着他：
“郑二郎我告诉你，都是男人，凭啥你哥能让老婆孩子享福，我就只能跟着你受窝囊气？
从今天起，你睡你的书房去，啥时候混出个人样，啥时候再进我的屋！”
说完“砰”地关上了房门。
郑二郎被媳妇骂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又羞又愧。
他知道媳妇说得对，这些年确实委屈她了。
当晚就搬到了书房，把铺盖一卷，桌子上堆满了书，发誓非要考出个名堂不可。
说来也怪，郑二郎没了牵挂，心思全用在读书上，脑子反倒开了窍。
以前看不懂的文章，现在一看就明白；
以前写不出的诗句，现在信手拈来。
过了两年，也考中了秀才，还得了学官的赏识，在县里渐渐有了名气。
老两口看二儿子有了出息，态度慢慢缓和了些。
过年过节，也会喊他过去吃饭，但是跟大儿子比起来，还是差着一大截。
李氏心里急啊，眼瞅着又到了乡试的年份，这可是考举人的大日子。
除夕晚上，万家灯火，鞭炮声此起彼伏。
李氏悄悄溜出家门，怀里揣着一面铜镜，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
她听说，有种占卜方法叫“镜听”。
除夕晚上抱着镜子，偷听路人说话，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能预示来年的吉凶。
她刚把镜子贴在耳朵上，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两个醉汉的声音。
好像是刚从酒馆出来，互相推搡着：“你小子别碰我……”
“谁碰你了，你也凉凉去！”
李氏心里咯噔一下，“凉凉去”是啥意思？
是说我命苦，得一直受苦？
还是说能苦尽甘来，过上凉快日子？
想不通，摇摇头回了家。
转眼到了八月，乡试放榜的日子快到了。
郑大郎和郑二郎，都从省城考完回来了，在家里等消息。
这时候秋老虎正厉害，太阳跟火盆似的烤着大地，院子里的狗，都伸着舌头喘气。
这天中午，王氏和李氏都在厨房忙活。
王氏手里摇着蒲扇，慢悠悠地择菜；
李氏系着粗布围裙，正站在灶台前烙饼。
火苗“呼呼”地往上蹿，烤得她汗流浃背，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
“大嫂，你把那盆面和好呗，我这腾不开手。”李氏擦了把汗说。
王氏瞥了她一眼：“我可不敢动你家的面，万一碰坏了，你又要说我欺负你。”
李氏刚想回嘴，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人大声喊着：
“郑大郎高中啦！郑大郎中举人啦！”
郑母正在堂屋喝茶，听见喊声“噌”地站起来，鞋都没穿好就往厨房跑：
“大媳妇！大媳妇！快别干活了！大郎中了举人啦！你快回屋凉凉去，看这一头汗！”
拉着王氏就往外走，王氏笑得合不拢嘴，临走还回头冲李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李氏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咬着牙把眼泪擦干，拿起擀面杖继续烙饼，烙得“砰砰”响，好像那擀面杖跟她有仇似的。
就在这时，又一阵马蹄声传来，比刚才还急，报喜的人嗓门更大：
“郑二郎也中了！郑二郎高中举人啦！”
李氏手里的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站起来，叉着腰对着院子大声喊：“我也凉凉去！”
这话一出口，满厨房的人都愣住了。
正在烧火的老妈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奶奶，您这话喊得可真及时！”
李氏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除夕晚上镜听的事，原来“你也凉凉去”是这个意思！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郑母听见声音跑过来，看见二儿媳又哭又笑的样子，再看看地上的擀面杖，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拉着李氏的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好孩子，以前都是娘不对，委屈你了。快跟娘回屋，娘给你赔不是……”
李氏抽噎着说：“娘，我不是怪您，我就是……就是觉得这口气总算顺了！”
从此，郑母对两个儿媳一视同仁。
郑氏兄弟，也都成了举人老爷，一家人，总算过上了真正“凉凉去”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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