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缨原本被催得疯狂跑马,胸腔里憋着一股子邪火。
那位沈侧卿半夜闯营,什么缘由也不细说,只亮出那枚“宸字令”,冷着脸让她立刻点齐兵马,驰援溪头村方向。
那是亲王侧卿不假,可毕竟是个男子,又口不能言......但“如朕亲临”四个字压下来,她半句质疑也不敢有,只能一边匆匆调兵,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五皇女也是能折腾,大半夜的跑去查案?
真当西山是她京城王府的后花园,能随意溜达?
然而,随着距离拉近,风中传来的隐约喊杀与爆炸声,赵缨的魂差点吓飞了。
那可是皇女!要是在她抚陵郡的地界上,在她眼皮子底下有个三长两短.....
此刻,赵缨再也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马抽飞起来,再快一点!
还好,马没出事,啊呸,是五皇女殿下没有出事,还生擒了贼首。
当她看到那道缓缓放下弓箭的身影时,高悬的心才落回实处,后怕的虚汗浸透了内衫。
赵缨是混迹地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能在西山这潭浑水里稳坐驻军统领的位置,靠的从来不是勇猛精进,而是“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尤其不能沾惹自己兜不住的是非。
她隐约察觉孙满那些人在西山搞什么勾当,可她没有证据,更不敢深究,蔡党的触角、地方盘根错节的利益,哪一样都不是她一个区区郡驻军统领能轻易撼动的。
但她也不愿一同搅和在一起,几次剿匪,“匪徒”某些战术细节都隐隐透着官军的影子,甚至用的兵器制式都让她心惊。
她只能阳奉阴违,每次“剿匪”都声势浩大,却总在关键处“追之不及”,既完成了上命,又没真的把哪边得罪死,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等待一个能顶住压力掀盖子的人出现。
眼下,这个人似乎来了。
赵缨连滚带爬地下马,几乎是扑跪到凌薇面前:“末将赵缨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她低着头,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扫过现场,那位沈侧卿正急切地下马,想要靠近凌薇,伸手似乎想扶。
然而,凌薇却微微一侧身,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沈知澜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颤抖了一下,慢慢蜷缩收回。
凌薇的目光,落在了依旧跪着的赵缨身上。
“赵统领。”
“末将在!”赵缨心头一紧,腰板挺得更直。
“抓人吧。”凌薇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显得有些漠然。
赵缨小心翼翼地抬头,试探着问:“殿下,末将愚钝......是抓哪些人?”她看向那些正被官兵围捕的溃散匪徒。
凌薇抬起眼,望向天边,折腾了一夜,深沉的墨色正在褪去,淡金色的晨光即将刺破云层。
“西山这烂了的根子,埋了不是一天两天,桩桩件件,都指着一条藤。”
“现在,就从这藤蔓扎在明面上的那一节,开始拔。”
然后她转回视线,看向赵缨,也仿佛透过她,看向了那座仍在沉睡中的抚陵郡城:“抓的,自然是最粗的那节。”
赵缨瞬间明了,心头巨震,但随即又生出一股“终于来了”的释然,她重重抱拳:“末将领命。”
这一次,钦差殿下亲口下令,人赃并获,证据指向明确,她这口“刀”,终于可以真正挥出去了。
赵缨豁然起身,点齐一队精干亲兵,杀气腾腾地直奔郡守府而去。
......
现场留下部分人马清理战场,收押俘虏,一部分亲卫深入那个岩洞,解救被困的残疾矿工。
凌薇走到一棵老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硝烟味的浊气,激战后的脱力感,以及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一同袭来。
沈知澜默默走到她面前几步远停下,玄影跟在他身侧。
玄影单膝跪地,低头抱拳,声音沉稳:“属下玄影,拜见五殿下。”
凌薇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渐渐亮起的天色,只淡淡地,用下巴朝她的方向微微一扬:“起来说吧。”
玄影起身,知道这是给她和沈知澜一个解释的机会,她没有任何隐瞒,从皇太女凌华病重弥留之际开始说起。
“殿下病重时,属下等近卫皆在身边。殿下提到将一件未竟之事托付给了沈郎君,并留下一枚私人印记,言明若沈郎君持印而来,我等需全力配合。”
玄影的声音低沉,透着过往的沉重:“殿下还说......若沈郎君不愿或无力继续此事,便就此作罢,属下等人可自行散去,或凭殿下留下的手信北上去寻您,在您麾下谋个差事,护您周全。”
听到这里,凌薇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掐进掌心,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玄影继续道:“太女殿下当年南下巡边,途经西山,曾察觉此地矿税似有蹊跷,但因公务紧急,未能深查。殿下离开前曾修书一封与沈郎君,提及此事,并留下几名可信之人,嘱托郎君可暗中留意。本想待殿下回京后再行处置,谁知......”玄影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沉痛。
“殿下故去后,沈郎君并未忘记嘱托,决意查清此事。属下与几位不愿离散的旧部,便随郎君来了抚陵郡。”
“孙满此人极其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便缩回壳中,斩断线索,我们只能在外围村落潜伏,从流民口中拼凑信息,渐渐推测出黑矿与残疾男子有关,但具体背后牵连多深,始终难以触及核心。”
“后来,我们机缘巧合,救下了几名从地下暗河侥幸漂出的矿工,才得知更多内情。但也因此,引起了孙满的警觉,甚至京城那边,似乎也注意到这里。”
“二殿下不知怎的,忽然对郎君起了心思,可郎君不愿,若嫁入那般府邸,再想查探殿下交代之事,绝无可能。可若严词拒绝,会引来更深的猜忌和打压,让我们彻底暴露。”
说到这里,玄影侧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沈知澜一眼,那眼神里有钦佩,也有沉重。
“是沈郎君自己,服用了失声的药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