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发现?”刘树义问道。
陆阳元看了关封一眼,有些犹豫。
“要不本官再去别处找找?”关封目光闪了闪,笑着说道。
刘树义则是摇头,道:“我们既然决定通力合作,寻找凶手,那就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他向陆阳元道:“直接说吧。”
陆阳元这才道:“下官所搜查的所有房间,都没有任何异样,完全没有藏过人或者尸首的样子,这让下官感到很是奇怪,秦县尉说过,今晚没有任何人进出过客栈,尸首或者人一定就在客栈内,那他们不在这些房间内,还能在什么地方?或者说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有搜查过的?”
刘树义欣慰点头,陆阳元跟自己久了,也开始喜欢动脑分析,而不是直接莽或者靠直觉了。
“然后呢?”刘树义询问。
陆阳元道:“然后下官就想起了孙少爷之前对下官说过的话……”
“我说过的话?”长孙冲挑眉。
陆阳元点头:“孙少爷之前故意讲故事吓唬我,说有的黑店会用人肉做饭,来给客人吃……”
长孙冲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去后厨搜查了?”
陆阳元道:“下官就想,如果黑店真的会用人肉做饭,那他们肯定会怕被客人发现,毕竟后厨并非难以进入之地,所以他们的后厨,很可能会有些特别的布置,至少有避免客人进入后厨轻易发现尸首的暗格机关。”
刘树义听到这里,就知道陆阳元定然是去了后厨,而且还有所发现。
他直接问道:“发现了什么?”
陆阳元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血迹,墙壁上有血迹!”
“而且那些血迹,并非陈旧的血迹。”
血迹?
众人心中皆是一动,关封连忙道:“你真的在后厨发现了新鲜的血迹?”
“不算新鲜,已经干了,但颜色没有那般暗沉,沾在墙壁的时间绝对不会太久。”陆阳元道。
“走,去后厨!”刘树义当机立断,直接向外走去。
众人在陆阳元的带领下,迅速下了楼梯。
这时站在一楼的住客与掌柜等人,也都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循声看去。
见到刘树义等人全都走下来后,脸上既有紧张,也有猜测,还有期待。
“秦县尉、关县尉,可是已经查出了凶手?”掌柜面露期待的询问。
刘树义见众人都紧张的看向自己,沉吟了一下,道:“尚未查明凶手的身份,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许多有用的线索,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出真凶,让真凶伏法,诸位还请继续耐心等待,配合我们的调查,只要找出凶手,诸位就可恢复自由。”
说完,他没去管众人是否听进自己的话,到达一楼后,便迅速转向后厨方向。
掌柜见刘树义他们往后厨走,不由道:“秦县尉,你们这是要去?”
刘树义眸光闪了下,直接抬起手,指着厨子,道:“你跟我们过来。”
厨子是一个体型略胖的男子,身高七尺,五官普通,单眼皮,眼睛较小,睁开时只有一道缝,使得不仔细观察,都判断不出他在闭眼还是睁眼。
此刻听到刘树义的话,厨子难得瞪大眼睛,神情有些紧张,道:“不知秦县尉叫小人……”
“哪那么多废话!”
程处默直接上前,一把拎着他后脖子的衣领,如拎着小鸡一样将其拎了出来。
厨子再胖,和魁梧如小山一样的程处默相比,也显得清秀弱小。
刘树义向程处默点了点头,他没再耽搁,让陆阳元继续带路。
很快,众人便到了和顺客栈的后厨。
和顺客栈因为经常接待商队,一旦做饭,就要做数十乃至上百人的餐食,因而后厨的面积较大,碗筷盘子等厨具也很多。
四口大锅位列北面,依次排列。
大锅旁是几口大缸,大缸里分别装着米面水等物品。
紧挨着大缸的,是一些杨木打造的架子,架子上摆着盘子、盆子、碗等厨具,以及蔬菜、瓜果、肉类等食物。
还有一张牢固的台子,台子上放着案板刀具等物品,整个后厨十分有序,且格外整齐干净,一看就知经常打扫。
刘树义目光扫过后厨,微微点了点头,倘若后世他看到一个饭店的后厨如此干净整齐,绝对会放心那个饭店的食物,不过此刻,他以查案者的身份来此,那心态就不同了。
不用陆阳元开口,善于抓住细节的刘树义,就已经发现了东侧墙壁上,沾着的些许血迹。
他来到墙壁前,看着溅落上面,仿若一朵朵盛开的血色小花一样的血迹,手指在上面轻轻抹过,而后收回手指,目光看去。
确实如陆阳元所说,血迹已经干涸,不过颜色仍旧鲜艳,时间绝对不久。
刘树义看向厨子,道:“这些血迹怎么回事?”
厨子神色有些茫然,又紧张又疑惑道:“怎么会有血迹?小人完全不记得,可能是小人晚上剁肉时,不小心溅在上面的。”
“剁肉溅射?”
刘树义看了一眼灶台附近的台子,道:“这里距离案板足有一丈半,你给本官演示一下,你是如何距离如此远,还能把血迹溅到这里的。”
“还有,台子对面的墙壁,比这个墙壁近的多,可那个墙壁上怎么没沾到血迹?既然都是溅射,没理由距离近的墙壁一点血迹都没溅到,反倒距离如此远的墙壁就溅到了吧?”
“这……”厨子张着嘴,想解释,可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只得道:“小人也不知道怎么沾到血迹的,如果不是秦县尉指出,小人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沾到了血迹。”
刘树义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厨子,没有错过厨子任何细微的反应。
神情紧张,全身绷紧,双手下意识握拳,置于身前……说明他对我有所防备,我把他带到后厨,对他而言,是一件令他十分抗拒之事。
可他神色并无闪烁,也没有说谎时的下意识微反应,这说明他在回答我问题时,说谎的可能性不高。
有意思……
没有说谎,他的确不知道血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来到这里,明显比身处外面大堂,以及被自己叫到三楼房间询问更加紧张抗拒……
“还真让陆阳元说对了,这后厨藏有什么秘密?”
刘树义心中思绪不断,脸上仍是威严十足,他说道:“这后厨平时由谁打扫?”
厨子忙道:“由小人清扫,后厨不像其他地方,若不能清扫干净,就有可能沾到食物上,从而让贵客吃坏肚子……故此只有小人亲自打扫,方能心安。”
“由你打扫……”刘树义视线环顾后厨,点头道:“这后厨收拾的倒是干净。”
厨子道:“小人怕给客人吃坏肚子,被掌柜责罚,所以清扫时格外小心,犄角旮旯都不会放过。”
“如此说来,你在清扫时,会关注后厨的每一寸地方?”
“差不多。”
“那这扇墙壁,想来你也会关注吧?”刘树义询问。
“这……”厨子想了想,道:“墙壁一般很少会脏乱,所以小人倒不会经常清扫墙壁。”
“不经常清扫,不代表不注意……”刘树义道:“就如本官来到后厨后,除了地面外,其他地方也会扫视,你既然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定然也会在收拾后,扫视整个后厨,以确保没有未曾清理的地方。”
厨子回忆了一下:“还真是。”
“那也就是说,哪怕你没有特意关注,也会看一眼这扇墙壁,如果墙壁十分干净,一眼看不出脏乱,你就会下意识略过,可如果墙壁有问题,如这些血迹……那就有如一张白纸沾了墨汁,对你这个格外注重干净之人而言,必然十分扎眼,你不可能毫无印象。”
刘树义看着厨子,道:“所以,你在昨晚做过饭,清扫后厨时,这扇墙壁,应该还没有沾上血迹,因而你毫无印象……你仔细想想,是与不是?”
厨子没想到还可以这样调起记忆,确认昨夜的情况……他按照刘树义的说法,皱眉苦想了片刻,而后道:“好像,还真如秦县尉所言,这些血迹虽说不多,但在白色的墙壁上,格外显眼,小人在检查收拾后的情况时,应该会发现……对,我想起来了,没有!当时我目光扫过这扇墙壁时,我记得它上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关封看到这一幕,看向刘树义的眼眸越发明亮。
厨子明显不知道墙壁为何会有血迹,更不知道这血迹是什么时候沾上的,结果在刘树义一步步的引导下,竟然直接确定了血迹出现的时间。
真是越跟着这个秦县尉查案,越能感受到对方的厉害,越让人忍不住赞叹!
长孙冲等人看向刘树义的眼神,同样充满着佩服,只有亲自参与同样的事,才能知道他们与刘树义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若是他们,绝对不能三言两语间,让迷茫的厨子给出确切的答案。
刘树义知道众人的想法,不过他并不觉得这算什么,毕竟这就是常见的引导口供的方法。
他未穿越前,在调查案子时,经常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接触,这些人因未受过专业的教育,没有刑侦方面的思维,哪怕知道很多重要的线索,可他自身并不知道什么重要,或者太过紧张着急,反而会遗忘或忽略重点……因而在问询口供时,就需要他们来引导。
从后厨干净整洁的程度能够判断出来,厨子虽说不至于有强迫症,也肯定是一个做事麻利,十分认真之人,因而这样的人,习惯有迹可循,也就能据此推导出一些结论,从而进行记忆上的引导。
“既然做饭后,墙壁干干净净……那就说明,这些血迹,必然是我们休息时,才沾上的。”
刘树义伸出手,放到墙壁上,感受着墙壁带来的凉意,道:“而我们休息后,唯一可能流血的,就是曹睿这些人,现在我们搜遍了整座客栈,都没有找到其他五人的身影,他们也没有离开客栈,结合这些血迹,我想,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众人连忙看向刘树义。
厨子下意识绷紧身体,道:“什么……什么真相?”
刘树义双眼紧盯着厨子,声音威严又冰冷:“他们应该被害了,且尸首,被带到了这里!”
“偌大的客栈,明明有那么多房间可以藏人,为何非要带到这里?”
他指着墙壁,向厨子道:“答案,应就在这扇墙壁上!你说,是不是?”
厨子瞳孔剧烈一跳,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连忙摇头:“小人不明白秦县尉的意思。”
“不明白?”
刘树义双眼锐利,宛若利刃,刺的厨子不敢与之直视:“好!那我就再说的明白些……”
“在进入客栈之前,我在外面曾感慨过客栈很大,估摸过客栈的长度为八丈左右,而后厨的位置,在客栈的最东侧。”
“想要进入后厨,需从楼梯下来后,走一丈左右。”
“楼梯正对客栈的大门,是正中央的位置,也就是说,后厨的长度,应有三丈左右!”
“可是实际上呢?”
刘树义道:“案板的台子,距离对面的墙壁,不到半丈的长度,而案板到这里,只有一丈半,也就是说,后厨最长,也就两丈多一点!”
“那剩下的一丈长度呢?”
刘树义冷笑的看着厨子:“你别告诉我,你们的墙壁,比城墙都厚,能达到一丈多的厚度!”
厨子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彻底变了。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在进客栈的时候,能把他们客栈的大小长度记得如此清楚,并且在客栈内,还能如此冷静的对房间的长度进行分析计算……
什么样的人,会闲着没事,去算一个房间的长度对不对啊!?
而且人生地不熟,对陌生的地方,遇到与自己认知不同之处,天然不就应该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吗?
如此自信是怎么回事?
厨子想不明白,关封和小六,也与他差不多。
小六看向刘树义时,嘴巴已经下意识张大了。
关封眼皮也不断的跳动,他自认见过不少惊才绝艳之辈,可如眼前这个秦县尉这种,能将所看到的一切都刻在脑子里,能将所有细节熟记于心,并且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对自己的判断无比自信之人……却还是第一个见!
关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道:“如此说来,这扇墙壁的后面,还藏着一个长度约一丈的密室?”
刘树义看着厨子那惊慌的反应,微微颔首:“如果墙壁不是一丈厚的话,就是如此。”
“这客栈的墙壁怎么可能一丈厚!肯定有密室!”
小六当即来到墙壁前,对着墙壁敲敲打打:“不知通往密室的机关在哪?”
程处默闻言,直接抓着厨子的衣领,将其提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厨子,喝问道:“快说!机关在哪?”
厨子双手下意识抓着程处默的手,想要挣脱,可程处默的手就有如铁钳一般,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毫无用处,这让他眼中神色越发慌乱。
他摇头:“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我在这里干了好几年厨子了,从来不知道这面墙的后面有什么密室!”
“不知道?秦县尉已经说的如此清楚,你还想狡辩?”程处默冷声道。
厨子视线向一侧飘去,不与程处默对视,他说道:“就算真的有密室,那也是以前驿站建的……我们是后来的,根本不知道这后面有什么密室!”
“还敢狡辩!”
程处默怒极,直接将厨子向墙壁一扔。
便听砰的一声响,厨子撞到墙壁,陡然坠落。
而后便是一声惨呼。
程处默上前,一脚踩中厨子的脑袋,威胁道:“还不说?再不说,老子直接把你脑袋踩碎!”
以程处默的块头和力气,厨子毫不怀疑程处默的话,可他仍是咬牙坚持:“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不知道的事,也没法告诉你!”
“你——”
眼看就要迎来案子的曙光了,偏偏在这时,被这蝼蚁一样的厨子拦住去路,这让程处默越发恼怒,真的恨不得一脚踩死对方。
可一想到知道机关的人,就这么几个人,他又不敢真的将其踩死,只能改踩为踹,恶狠狠地踹了厨子肚子几下,痛的厨子如虾一般蜷缩着,脸上的表情痛苦又狰狞。
但他嘴里,却仍是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找凶手,就是靠这样屈打成招的吗?打吧!打死我,我也不知道!”
程处默恨得直咬牙,他看向刘树义,道:“他不说,怎么办?”
刘树义并不意外,在密室已经被自己确认的情况下,唯有咬紧牙关说自己毫不知情,才有一线活路。
他说道:“不是还有另外两人吗?去,问问他们。”
程处默想起来掌柜和小二,直接狞笑的带着两个金吾卫走了出去。
没多久,外面就传来痛苦的惨叫声。
那惨叫声越来越大,最终到了众人面前。
“冤枉……冤枉啊!两位官爷,小人真的不知道什么密室!”掌柜跪在刘树义和关封面前,用力叩头喊冤。
小二鼻青脸肿,更是痛哭流涕道:“小人真的太冤了!什么密室!小人从来没听过!就算有密室,那也是以前驿站建的,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望官爷明鉴!”
两人的话,与厨子一模一样。
且每个人表情都十分真诚,无比委屈,充满着被冤枉的苦楚。
若非这是他们的地盘,程处默还真的可能会怀疑,他们是否被冤枉了。
而现在……他只是更加愤怒。
这些人怎地如此嘴硬!如此会演!
“秦县尉,怎么办?”程处默是没辙了,他能用的手段都用了,还是没法撬开这些人的嘴。
刘树义视线在血色小花绽放的墙壁上扫了一遍,而后看向关封,道:“关县尉,我的人里,没有擅长寻找机关的能人,不知你的人,可有这样本事的人?”
关封皱眉道:“我的人都是普通衙役,没有这样的人。”
“这样啊……”
刘树义摸了摸下巴:“那就用粗鄙一点的手段吧。”
“粗鄙的手段?”关封没明白。
就见刘树义一笑,道:“我们不是已经知道密室就在这扇墙后面了吗?既然找不到机关,那就不用浪费时间找了,直接将它砸开就好了,反正这客栈也不是我们的,砸坏了不心疼。”
“对啊!”
刘树义话音刚落,程处默双眼就是一亮:“我怎么忘了这茬了!审问我不擅长,但破坏我最擅长了!”
“我这就让人去找工具!”
说着,程处默便激动的向外跑去。
而掌柜等人喊冤的动作,则是猛的一滞。
他们下意识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刘树义,似乎没想到,刘树义会直接绕过机关,用暴力的手段进行破坏。
关封与小六的神色,也与掌柜一样,明显这个思路,他们也没有想过。
“找到了!”
没多久,程处默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接着便见他带人拿着榔头等工具,跑了进来。
“都让开,离远点,别伤到你们!”
程处默一进后厨,便大手一挥,向手上吐口吐沫,搓了搓手,准备大干一场。
“等等!我好像找到了!”
而就在这时,一直在墙壁前敲敲打打的小六,突然开口。
众人闻言,连忙看向他,就见小六脚尖点着一块紧挨墙壁的地砖,道:“这块砖周围有缝隙,似乎能踩下去……”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下一踩。
果然,地砖直接被踩了下去,直到下去两寸左右,才停止。
而随着地砖的下落,墙壁的下方忽然传出“咔咔”,仿佛齿轮咬合转动的声响。
然后……
原本巍然不动的墙壁,竟整体向下沉去,最终全部落入地下,顶端与地砖平齐。
烛光迅速驱散墙壁后面的黑暗,让众人得以清楚的看到,这面墙壁后面的画面。
它不是暴雨倾盆的外面。
而是一间血淋淋的房间。
五具只穿里衣的尸首,正躺在冰冷的地砖上,鲜血将他们包裹,他们双眼闭着,神情安详,不知道的,或许还以为他们不是死了,而是在睡觉。
消失的人,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