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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仞城,地火大殿。
与其说是大殿,不如说是一个依托天然火山熔岩洞改造而成的、充满蛮荒与炽热气息的角斗场。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弥漫着硫磺与矿石混合的刺鼻气味。四周墙壁并非砖石,而是未经打磨的、暗红色的火山岩,其上隐约可见古老的、崇拜力量的图腾刻痕。
大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凹陷下去的石台。石台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但其上蒸腾而起的热浪,肉眼可见。这便是屠万仞的“熬煞台”——并非冰窖,而是引动了地脉之火,打造出的极致“热煞”环境!对于依赖冷静、细腻感知的传统赌术而言,这里是绝对的禁区。高温会扰乱呼吸,灼痛皮肤,让指尖麻木,让思维迟钝。
花痴开站在石台边缘,额角的汗水刚渗出便被蒸干,留下细密的盐渍。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身形在宽阔而炽热的大殿中显得有几分单薄。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是惯常的、略带空洞的迷茫,只是在那迷茫深处,一点如星火般的锐光,正悄然燃起。
他的对面,屠万仞如同一座铁塔,矗立在热浪的源头。他仅着一条皮质短裤,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如龙,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他并未刻意运功,但那磅礴的血气与周身缭绕的、肉眼几乎可见的扭曲热流,已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向花痴开碾压而来。这便是他的“煞气”,并非阴寒,而是狂暴炽烈的“火煞”!
“小子,”屠万仞的声音如同滚雷,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聩,“夜郎七那老鬼,就教了你如何像个娘们一样耍弄骰盅牌九?可曾告诉过你,真正的赌,赌的是命,是血,是这天地间的煞气!”
他猛地一跺脚,整个石台都微微一颤,地火似乎更旺了几分。“今日,便让老子看看,花千手的种,有没有资格站在这里,问那陈年旧事!”
花痴开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动作依旧带着那股子痴傻的迟缓。但他的气息,却在悄然改变。原本内敛平和的气息,开始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丝丝缕缕地逸散出一种独特的“势”。这“势”不霸道,不炽烈,却带着一种极致的“静”与“定”,如同风暴眼中那一片诡异的安宁,开始与屠万斤那狂暴的“火煞”分庭抗礼。
《不动明王心经》——并非硬碰硬的对抗,而是以绝对的“不动”,应万变之“煞”!
“哼,装神弄鬼!”屠万斤狞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挥,“规矩简单!在这‘煞炉’之中,你我各凭手段,谁能先让对方离开这石台,或者……让对方再也站不起来,谁便胜!赌注,就是你想要的真相,还有……你的命!”
话音未落,屠万仞动了!
他并未使用任何赌具,而是整个人化作一道赤色的狂飙,带着灼热的气浪,一拳直捣花痴开面门!拳风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噼啪的爆鸣,那并非单纯的物理力量,更是凝聚了“火煞”之气的恐怖一击!若被击中,恐怕瞬间就会被那炽烈的煞气侵入经脉,焚毁五脏!
花痴开瞳孔微缩。他没想到屠万仞的“赌局”,竟是如此直接、如此野蛮的“熬煞”对决!这完全超出了寻常赌术的范畴,是意志、体魄、以及对“煞气”理解和运用的最原始碰撞!
不能退!退便是输!
电光火石间,花痴开脚下生根,《不动明王心经》运转到极致,那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个不断放大的、燃烧的拳头。他没有硬接,而是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妙的角度侧滑,如同风中柳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拳锋。
但那股灼热的煞气边缘,依旧扫中了他的臂膀。衣袖瞬间焦黑一片,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一股狂暴炽烈的异种能量试图沿着经脉钻入!
“熬!”
花痴开心中低喝,体内那经过夜郎七非人般磨砺出的、对“煞气”的独特抗性与炼化能力自行运转。那钻入体内的“火煞”并未立刻被驱散,反而被他引导着,在特定的经脉中运行、压缩、磨砺!如同打铁,将侵入的杂质与恶意,千锤百炼,化为自身意志的一部分!
这便是“熬煞”的真谛!并非消灭,而是承受、理解、乃至……驾驭!
“咦?”屠万仞一拳落空,感受到花痴开身上那奇异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有点意思!竟然能抗住老子一成的火煞!看来夜郎七那老鬼,没少给你‘加料’!”
他攻势不停,双拳如擂鼓,腿影如鞭挞,攻势如同狂风暴雨,将花痴开完全笼罩。每一击都蕴含着磅礴的“火煞”,使得整个石台的温度再次飙升,仿佛真的化作了熔炉。
花痴开的身影在其中飘忽不定。他将“千手观音”的身法融入闪避之中,动作看似笨拙迟缓,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他不再试图完全规避煞气,而是有选择性地承受部分,以《不动明王心经》为根基,以自身意志为熔炉,疯狂地“熬炼”着侵入体内的炽热煞气。
他的皮肤变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汗水早已流干,嘴唇因高温而开裂。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在极致痛苦与压力下,被逼迫出的、近乎疯狂的专注与冷静。
他不再仅仅是在躲避和承受,他开始“观察”。观察屠万仞煞气运行的规律,观察他发力时肌肉的微动,观察他气息的流转,甚至观察他眼中那暴虐之下,一丝隐藏极深的、属于旧日伤疤的痛楚。
“不够!还不够!”屠万仞久攻不下,似乎被激发了凶性,他猛地停下攻势,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周身气势再度暴涨,暗红色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在他体表形成一层流动的火焰铠甲!“让你尝尝,老子真正的‘地火煞’!”
他双拳对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随即猛地砸向脚下石台!
“轰——!”
整个地火大殿剧烈震动,石台中心,一道暗红色的、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火柱,如同蛰伏的凶兽,猛地喷薄而出,并非射向花痴开,而是冲天而起后,化作无数道流火,如同陨石雨般,覆盖了整个石台!
无处可避!
花痴开抬头,看着那漫天坠落的、足以将精铁都融化的地火流煞,一直略显空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外界狂暴的热浪、呼啸的流火、屠万仞狰狞的狂笑……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瞬间远离。他的心神,彻底沉入了体内那片正在被“火煞”灼烧、锤炼的“世界”。
痛苦被放大到极致,每一寸经脉都在哀嚎。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不动明王心经》的心法文字如同清泉般流过心田,夜郎七严苛训练时的话语在耳边回响,父亲模糊的身影,母亲期盼的眼神……无数画面碎片闪过。
“煞,乃天地之戾气,亦为人心之执念。”
“熬煞,非是征服,而是理解。理解其暴虐,理解其根源,方能……化其为刃!”
化其为刃!
花痴开猛地睁开双眼!此刻,他的眼中再无迷茫,也无痴傻,只有一片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幽静,以及在那幽静深处,一点被千锤百炼后,骤然亮起的、足以刺破一切虚妄的锋芒!
他不再闪避,而是迎着那漫天流火,向前踏出一步!
同时,他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并指如剑,缓缓抬起。指尖之上,并非他自身的内力,而是那被他强行“熬炼”、压缩、最终驯服的,一丝精纯至极的……暗红色“火煞”!
这火煞在他指尖跳跃,温顺而危险,不再狂暴,反而透出一股内敛的、极致的锋锐!
他看向那咆哮着冲来的、最粗大的一道主火柱,以及火柱后方,屠万仞那带着惊愕与不信的脸庞。
花痴开口唇微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轰鸣:
“你的煞,我熬住了。”
“现在,还给你。”
一指,点出!
指尖那缕暗红煞气,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没入了狂暴的火柱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足以融化金石的火柱,在接触到那缕细微煞气的瞬间,竟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势头猛地一滞,其核心处的狂暴能量仿佛遇到了君王,变得紊乱、继而……倒卷!
“什么?!”屠万仞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操控自如的地火煞气,竟然在那一指之下,出现了反噬的迹象!
轰!!!
紊乱的煞气以更狂暴的方式在他身前炸开!屠万仞闷哼一声,那火焰铠甲寸寸碎裂,整个人被自己引动的力量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砸去,重重地撞在边缘那灼热的火山岩壁上,才缓缓滑落。
石台上,漫天流火失去掌控,渐渐消散。
花痴开依旧站在原地,身形微微晃动,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刚才那“化煞为刃”的一指,也耗尽了他的心力,并承受了巨大的反噬。
但他没有倒下。
他看着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因为煞气反噬而一时无法动弹的屠万仞,那双恢复了些许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以及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缓缓开口,声音因灼热和虚弱而沙哑: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关于我父亲,花千手……以及,那一夜。”
地火依旧在石台下翻涌,大殿内炽热未散。
但这场以身心为赌注的“熬煞”之局,胜负已分。
真相,即将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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