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立于圣王殿高台之上,五彩神光自天书之中缓缓流转,映照在他额间那枚“文渊”古印上,仿佛天地共鸣。整座大殿静谧如初,唯有风穿廊柱,似有低语回响,像是无数先贤在轻声诵读经义。
他手中握着的并非权柄,亦非法宝,而是一卷无字之书??可当他的目光落于其上时,字迹便如春水破冰,层层浮现。每一页都记载着一段尘封的历史、一场未解的困局、一位名臣的抉择。那些文字不是死物,而是活生生的精神烙印,是千百年来所有以文入道者留下的心火余烬。
忽然,天书震动。
一道金光自书页中飞出,化作虚影立于空中??那是一位身披素袍的老者,须发皆白,眼神却如寒星般明亮。他不言不动,只静静注视着薛向,良久,才开口,声音如黄钟大吕,直贯识海:
“汝既得授文渊阁主之位,可知此职何意?”
薛向躬身行礼,恭敬答道:“学生愚钝,唯知以文载道,传之后世。”
老者摇头:“非也。文渊阁主,非传道之人,乃守道之臣。你所守护的,不只是典籍策论,更是人族文明不灭之心火。每逢天地劫起,万灵涂炭,必有邪说盛行,正道崩殂。此时,便需有人执此书而出,重定纲常,再立王道。”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而今,第九次‘黑阳之劫’将至。”
“黑阳之劫?”薛向心头一震。
“三千年一轮回。”老者缓缓道,“当日光黯淡,星辰逆行,人心惑乱,强者肆虐弱小,智者甘为鹰犬,仁义沦为空谈,百姓视暴政为常态……此即黑阳临世之兆。届时,天地灵气将被污染,修行之路断绝,唯有以血祭炼魂者方可存续。若无人力挽狂澜,则人间将沦为修罗场,文明尽毁。”
薛向沉默片刻,低声问:“那……我当如何?”
“你已见九试真义。”老者道,“九尊石像,实为九位上代阁主所化。他们各自代表一种治世之道:仁政、兵略、教化、工造、农本、法度、纵横、商略、隐逸。昔日九人并肩抗劫,终以性命封印黑阳核心,换来三千年太平。如今轮到你们。”
话音落下,九尊石像竟齐齐转头,目光再次汇聚于薛向。
这一次,它们不再是冰冷的雕像,而是缓缓睁开了真正的双眼??每一眼中,都有一个微缩的世界在旋转,那是他们生前治理过的国度,是他们用一生践行的理想。
“我们等你很久了。”执笔石像开口,声音苍老而温柔,“从你写下第一篇策论起,我们就知道,新的时代要来了。”
“但你也必须明白。”披甲武将像冷声道,“这一次的敌人,比我们当年更可怕。他们不仅掌控力量,还篡改历史,扭曲真理。他们会告诉你,弱肉强食才是天道;他们会把赈灾称为浪费资源;他们会称你为‘理想主义者’,然后笑着将你推入深渊。”
薛向听得心神剧震。
他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
他曾见过边陲饥民易子而食;
曾目睹宗门为夺灵脉屠戮全村;
也曾听闻某些大宗宣扬“天赋决定一切”,凡人不配修道。
这些,难道不是黑阳之劫的前兆?
“所以,”抚琴石像轻拨虚空,传出一声清越琴音,“你要做的,不只是守住这本书,而是让它走出圣王殿,走进千家万户。让每一个孩子都能读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让每一位官员上任之前,都要面对这卷天书立誓;让天下人都明白??所谓长生,并非一人独活万年,而是万万人共延文明之命。”
薛向重重点头,双膝跪地,郑重叩首:“学生愿承此任,纵死不敢忘。”
刹那间,天书轰然翻页,第十页显现一行血色大字:
**【首令:开阁授学】**
与此同时,整座圣王殿开始变化。原本封闭的侧殿门户自动开启,露出一条通往地底深处的阶梯。阶梯两侧,陈列着无数玉简、竹册、金碑、铜鼎,皆刻有历代贤臣的治国方略与修身格言。更有诸多空白卷轴静静悬浮,等待后来者亲手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
“这是……文渊阁旧址?”宁苍言震惊道。
“正是。”老者虚影颔首,“此处曾是上古圣王藏书之地,后因战乱沉入地底。今日因你证道,得以重现人间。从此以后,这里便是新文渊阁所在,由你主持,广纳英才。”
薛向站起身,环顾众人:“诸位,我一人之力有限,但若有你们相助,或可点燃星火,燎原天下。”
姜文月上前一步:“我愿主教化之事,编订新学教材,专授仁政与礼乐之道。”
李玄清抱拳:“兵略一门不可废。我将训练护阁卫队,以防宵小觊觎天书。”
赵喜武咧嘴一笑:“老子不懂那么多字,但我可以带队修路建屋,把这破地方整成个像样的书院!谁敢来捣乱,我就砸烂他的狗头!”
邓冲抚须而笑:“我通晓阵法机巧,可布九重大阵,护山门周全。”
宁苍言则道:“我精于推演天机,可观星测变,预警劫难来临。”
众人各抒己志,气氛热烈。薛向看着这些并肩作战的同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难,或许会被权贵打压,被强者围剿,被世人讥讽为“迂腐书生”。但他也清楚,只要还有一个人相信“以德服人”,还有一个人愿意为弱者发声,那么他们的道,就不会真正灭亡。
就在此时,异象再生。
天书第十一页面自行展开,浮现出一幅地图??赫然是整个东荒大陆的轮廓。而在地图中央,一点红光闪烁不停。
“那是……黑阳裂隙?”薛向皱眉。
老者点头:“不错。黑阳并非实体,而是由众生怨念、贪欲、恐惧凝聚而成的精神黑洞。它寄生于现实世界,通过腐蚀人心扩大影响。目前已有七处裂隙出现,分布在七大王朝境内。若不及时封印,三年之内,黑阳将彻底降临。”
“三年?”赵喜武瞪眼,“那岂不是说我们现在就得出发?”
“正是。”薛向沉声道,“文渊阁可以暂交诸位打理,但我必须亲自走一趟。我要去亲眼看看那些裂隙所在,查明它是如何滋生蔓延的。”
“我也去。”姜文月立刻道。
“算我一个。”李玄清冷笑,“正好试试我的新阵法能不能斩断阴气。”
“别忘了还有我!”赵喜武拍胸,“没有我保护,你们这群文弱书生怕是走不出百里就要被人绑了卖灵根!”
薛向望着他们,嘴角微扬:“好。那就让我们以文入世,以行践言。这一趟,不止是封印裂隙,更是向天下宣告??文道未衰,正气犹存!”
队伍重新整备,仅带最必要的典籍与符?,其余事务交由宁苍言统筹安排。临行前,薛向来到天书之前,郑重写下第一道阁令:
**“凡入文渊阁者,不论出身、不论灵根、不论贫富,唯察其心是否向善,志是否为民。若有才德兼备之士,即便残疾盲哑,亦当倾囊相授。”**
令成之日,天降甘霖,洒落整座圣王殿区域。九尊石像同时低吟,似在应和。那雨水落在地上,并未渗入泥土,反而化作点点金光,凝成一行大字,镌刻于殿前石碑之上:
**“有教无类,大道同行。”**
数日后,一行五人踏上东行之路。
沿途所见,令人心寒。
曾经繁华的城镇变得萧条破败,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儿,眼神空洞如死灰;官府门前张贴着“禁言妄议朝政,违者斩首”的告示;市集中,孩童背诵的不再是《诗经》《论语》,而是“强者为尊,弱者当奴”之类的训诫。
更令人惊骇的是,在一座名为“云梦泽”的湖畔,他们发现了一座诡异的学堂??数十名少年跪坐于地,口中机械重复:“我不需要同情,我只追求力量。我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父母兄弟,只为登上巅峰。”
“这是……洗脑?”姜文月脸色发白。
“不,是系统性精神改造。”宁苍言凝重道,“有人在刻意摧毁下一代的价值观,让他们失去共情能力,成为纯粹的战斗工具。”
薛向走上前,轻声问道:“你们知道什么是‘仁’吗?”
一名少年抬头,眼神冷漠:“仁是软弱的表现,会让人输。”
薛向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翻开一页,朗声诵读: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声音不大,却带着文气加持,如春风拂面。
刹那间,几名少年身体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记得……小时候,娘亲也是这样教我的……”一个瘦弱男孩喃喃道。
薛向蹲下身,握住他的手:“那你愿意重新学会‘仁’吗?”
男孩流泪点头。
于是,他们在云梦泽停留七日,设立临时讲堂,每日讲授《孟子》《礼记》中的仁爱思想。起初只有几个孩子偷偷前来,后来越来越多。甚至有家长冒着被官府追捕的风险,连夜送子女前来听课。
第七日夜里,天空突现异象??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缕纯净星光垂落,正好照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之上。那一夜,所有听课的孩子都在梦中见到一座巍峨宫殿,殿前写着四个大字:
**“文渊阁”。**
“这是……文脉感应?”宁苍言惊叹,“孩子们的心打开了,天地自然回应!”
薛向仰望星空,轻声道:“原来,希望从未消失,只是被压抑得太久。”
离开云梦泽后,他们继续前行,依次探访其余六处裂隙。
在北境雪原,他们目睹边军将领为争功绩,故意放敌入境,再以血腥镇压换取奖赏;
在南方蛮地,邪教蛊惑村民献祭婴儿,声称“唯有鲜血能换来丰收”;
在西疆沙漠,商盟勾结盗匪,垄断水源,逼迫百姓以儿女抵债……
每一处,都是黑阳阴影的具象化体现。
但他们也在黑暗中看到了光。
有村塾先生宁死不肯改教材,被活活烧死前仍高呼“浩然正气不死”;
有年轻县令冒险释放冤囚,结果全家被贬为奴,却仍托人送来一封血书:“请告诉后人,这世上曾有人试图做个清官。”;
还有一位盲眼老妪,每日坐在桥头,为过往行人免费讲述古代忠臣故事,她说:“只要还有人愿意听,真相就不会彻底湮灭。”
薛向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下,带回文渊阁,刻入“守道碑林”。
每多一个人的名字被铭刻,天书上的金光就增强一分。
终于,在第三年春,他们抵达最后一处裂隙??位于中原腹地的皇城之下。
那里,竟然是一座隐藏于地宫的巨大祭坛。祭坛中心,悬浮着一颗漆黑如墨的晶核,不断吸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负面情绪。而在祭坛周围,赫然跪着数百名朝廷重臣,他们手持玉笏,口中念诵的却是颠倒黑白的咒文:
“仁义乃枷锁,道德是谎言,唯有权力永恒,唯有强者值得崇拜。”
“原来如此。”薛向冷冷道,“黑阳不仅靠民间怨念生长,更已被权力阶层主动接纳,甚至奉为信仰。”
“怎么办?”赵喜武握紧拳头,“直接炸了它?”
“不行。”宁苍言阻止,“此地连接龙脉,若强行破坏,恐引发大地崩裂,殃及百万百姓。”
“那就只能……说服。”姜文月轻声道。
“说服?”李玄清冷笑,“这些人早已腐朽入骨,你还指望他们回头?”
“不是说服他们。”薛向望着祭坛上方的穹顶,那里绘有一幅巨大的星图,象征着帝王受命于天的传统观念。他缓缓道:“我们要说服的,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当民心归正,天地正气复苏,黑阳自然无法立足。”
于是,他们在皇城外设下“万民讲坛”。
不分昼夜,不论身份,任何人都可前来听讲。薛向亲自登台,讲述历代明君如何以仁政治国,姜文月讲解礼乐如何安定人心,李玄清分析兵法如何用于护民而非侵略,赵喜武则用粗俗却真实的语言揭露战争背后的贪婪本质。
起初,听众寥寥。
后来,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前来。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思考问题。
一个月后,讲坛前已聚集数万人。
这一天,薛向站在高台上,面对万千百姓,朗声问道:
“你们说,这个国家到底属于谁?”
人群寂静。
片刻后,一个老人颤巍巍举起手:“属于皇帝?”
“错。”薛向摇头,“属于每一个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劳作、死去的人。属于那位每天挑水养家的母亲,属于那个在战场上替别人挡箭的士兵,属于此刻站在这里、不愿再被骗的你们!”
掌声雷动。
当晚,奇迹发生。
天书自动飞出,悬于皇城上空,光芒万丈。书中文字纷纷飘散,化作千万光点,落入千家万户。那些曾被禁锢的思想、被抹除的历史、被污名化的仁义道德,重新回到人们心中。
地宫之中,黑阳晶核剧烈震颤,发出凄厉尖啸。那些跪拜的官员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痛苦抱头??他们终于看清自己做过的一切。
“不……我不是自愿的……我是被控制了……”
“我不想变成这样……”
哭喊声此起彼伏。
最终,晶核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黑灰,却被自四方汇聚而来的浩然正气尽数净化。
黎明破晓,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洒满皇城。
黑阳之劫,就此终结。
三年后,新帝登基,废除苛政,宣布“文渊阁为国师机构”,全国推行新政:兴办义学、减免赋税、严惩贪腐、鼓励农耕。
薛向并未留在朝堂,而是重返圣王殿,继续主持文渊阁事务。他收徒授业,编写《新策论》《民本十三讲》等典籍,培养一代又一代心怀天下的读书人。
百年之后,当他寿元将近,弟子们围坐榻前,含泪问道:“老师,您真的没有遗憾吗?”
薛向望向窗外,夕阳西下,远处传来孩童齐声诵读的声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他微微一笑,闭目道:
“我看见了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