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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神化
    暴雨之后,天地如洗。长安城外的官道泥泞不堪,车辙深陷,仿佛整座帝国都在这场夜雨中松动了根基。邓盛与师婉并肩走在通往终南山的小路上,身后没有追兵,也没有送行者。只有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冷风一吹,寒意直透骨髓,却压不住心头那股久违的轻快。

    “你早知道他们会设局。”师婉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显然是多日未饮清水所致,“可你还是来了。”

    “我不来,谁来?”邓盛笑了笑,脚步未停,“你说过,真相不是藏在竹简里的字,而是人心里敢不敢问的那一声‘真的吗?’昨夜那么多人往前走,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们自己心里那一声疑问。”

    师婉侧目看他,眼中微光闪动:“可你也赌上了性命。董安若真下令格杀,你未必能活着下台。”

    “他不会。”邓盛摇头,“他知道,若在万众眼前杀我,便再无人信‘明镜台’是公正的。他要的是秩序,不是血案。他想让我变成‘破坏秩序的狂人’,而他自己做‘维护礼法的贤臣’。所以他留着我的命,好继续编他的故事。”

    “可现在,故事变了。”师婉轻声道。

    “是啊。”邓盛仰头望天,乌云渐散,一线晨光破空而出,“他们以为控制了话筒就能控制真相,却忘了??话筒可以抢,但眼睛,是抢不走的。”

    两人沉默前行,山风送来松林清香,混着泥土与草木萌发的气息。远处,几户人家炊烟袅袅,鸡鸣犬吠隐约可闻。这世间看似未变,可有些东西,已在昨夜那场雨中悄然改写。

    ***

    七日后,终南山深处。

    一座废弃道观改建为义塾,门前立着一块青石碑,上刻八个大字:**米要干净,心要明亮。** 字迹出自师婉之手,笔锋清峻,如刀削斧凿,直入石心。

    前来求学的孩童已有三十余人,多是附近山村贫家子弟,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却眼神清亮。第一课,师婉不教《千字文》,也不讲《孝经》,只捧出一碗新熬的米粥,摆在堂前木案上。

    “谁饿了?”她问。

    小童们怯怯举手。

    她点了一个瘦弱男孩:“你来喝。”

    男孩上前,低头欲饮,却被她轻轻拦住。

    “先看看。”她说,“米粒是不是完整的?有没有砂石?颜色是不是发黄?气味有没有霉味?”

    男孩一愣,仔细瞧了片刻:“米是白的,没黑点,也没石头……应该能喝。”

    “对。”师婉点头,“米要干净,人才有力气。账要清楚,世道才不黑。你们记住,以后吃任何一口饭,都要先问一句:这米,是从哪儿来的?是谁种的?交了多少税?有没有被贪掉?”

    孩子们似懂非懂,却都用力点头。

    邓盛站在门边,静静听着,嘴角微扬。他想起自己少年时,在县学背诵“民为邦本”,却不知“本”在何处。如今这些孩子,还未识字,已开始学着看世界的底色。

    午后,王磐遣人送来一只密封木匣,由一名少年驿卒徒步送达。匣中除了一封密信,还有一卷羊皮地图,上绘辽东地形,标注多处“萨满祭坛”与“迷苓灰烬堆积点”。信中写道:

    > “玄菟郡确为‘守一子’新巢。其人借萨满‘通灵’之名,诱骗边民献祭孩童,实则以药控梦,重建‘影嗣’网络。更令人惊骇者,彼等已开始反向渗透‘明镜台’,派遣伪装成‘检伪官’的弟子混入各郡,专事压制异见、篡改民谣。

    > 另:董安虽被罢权,然其新政余毒未清。多地‘谤木匦’仍需具名投书,百姓畏祸,缄口如寒蝉。更有地方官以‘邓公旧令’为名,行钳制之实。

    > 兄若真退隐,则天下无灯;兄若再出,则必成众矢之的。

    > 惟愿君知:火种已播,不必亲执火炬。”

    邓盛读罢,久久不语。

    师婉接过信纸,轻叹:“他们学会了你的方法,也学会了你的名声。现在,连‘邓盛’这两个字,都能成为谎言的工具。”

    “那就让‘邓盛’死一次。”邓盛忽然道。

    “什么?”

    “我要写一篇《自讼文》。”他转身取笔研墨,“就说我年老昏聩,误信奸人,致令‘防微杜渐’之策沦为压迫良民之器。我要公开认错,割袍断义,与所有假借我名行事之人划清界限。”

    “你不怕毁了声誉?”师婉盯着他。

    “声誉本就不该属于我。”他落笔如刀,“‘明镜台’不是靠某个人撑起来的,而是靠千万人敢说话、敢质疑。若有一天,人们只因‘邓盛说过’才肯信,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当晚,油灯如豆,邓盛伏案疾书。

    《自讼文》洋洋三千言,痛陈己过,剖析“董安之变”如何源于改革中的漏洞,如何因权力交接不慎而被窃取。文中更提出三条新规:

    一、凡以“查账”为名限制言论者,皆视为“影嗣”余党;

    二、所有“明镜台”官员任免,须经太学生与乡老联席听证;

    三、设立“反照院”,专司监察“明镜台”自身,以防其蜕变为新的“承影会”。

    文末,他写道:

    > “吾非圣贤,亦曾误判。

    > 但我宁可被人唾骂,也不愿沉默。

    > 宁可自毁名声,也不愿真相蒙尘。

    > 若后人问我:何谓光明?

    > 我答:光明不在高台,不在诏书,不在某人手中。

    > 光明,在于每一个普通人抬头看天时,敢问一句??

    > 这星星,是真的吗?”

    三日后,此文由王磐亲派十名信使,分赴天下十三州。所到之处,或刻于学宫墙壁,或抄录于市井布告,甚至有说书人在茶馆中逐段宣讲,题为《邓老头认错记》。百姓初闻哗然,继而沉思,再而后,竟有人自发集会,逐条讨论文中所提“反照院”是否可行。

    齐地一村,村民聚于祠堂,公推老农执笔,回信一封:

    > “大人:

    > 您不用认错。

    > 错的是那些拿您名字吓唬人的狗官。

    > 我们懂的,锅破了要补,人坏了要换。

    > 您肯低头认错,反而让我们更信您说的是真话。

    > 下次来俺村,管饭。”

    邓盛读信落泪。

    ***

    春去秋来,三年光阴如水流逝。

    终南义塾已扩至五间学堂,学生逾百人。邓盛与师婉收养了七个孤儿,皆是“影嗣”残余势力覆灭后解救出的孩童,有的曾被关在暗室十年,从未见过阳光。他们初来时眼神空洞,只会背诵谶语,如今已学会哭、学会笑、学会问“为什么”。

    一日课毕,师婉教孩子们写诗。不限题目,只求一句真心话。

    一个小女孩交来纸条,上书:

    > “我想妈妈,

    > 可我忘了她的脸。

    > 我只记得,她死前说:

    > ‘别信天上掉下来的话,

    > 要信手里这碗粥。’”

    师婉读罢,掩面而泣。

    邓盛将这首小诗抄录于《影录》第七卷首页,并加批注:

    > “此乃真正的‘天命’??不是神谕,不是梦兆,不是帝王冠冕上的玉旒,

    > 而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孩子的最后一句叮嘱。”

    同年冬,朝廷忽传急召。

    新帝即位,刘彻退居太上皇。新政伊始,便下诏重启“反照计划”,并请邓盛入京主持“监察院”筹建。诏书中写道:

    > “昔者邓卿破迷启愚,功在社稷。

    > 今乱绪未清,邪说潜滋,

    > 非卿不能镇浮伪,正人心。

    > 朕虚位以待,万民翘首。”

    使者连来三趟,邓盛皆闭门不纳。

    最后一日,他亲自送出门外,递上一封回书:

    > “臣年七十,筋骨已衰,不堪重任。

    > 且‘监察院’若由一人主导,终将重蹈‘守一子’覆辙。

    > 臣愿荐三人:

    > 一为董安之女董清,少时曾冒死传递‘守一洞府’密图,今在太学任教;

    > 二为王磐之徒赵远,精通西域文书,曾破‘观星老人’密码三十七例;

    > 三为师婉所授弟子林小禾,年仅十四,却能辨识‘影嗣’残留符文。

    > 此三人,无权无势,却心如明镜。

    > 请陛下设‘三司轮值制’,互监互审,永不独掌。

    > 如此,则光不灭,权不私,道可久行。”

    使者携书而去。

    数日后,朝廷采纳其议,设“三司监察院”,首开中国史上集体监察之先河。百姓称之为“小孩衙门”,因三位主官平均不足三十岁,最幼者确实尚未成年。然其办案铁面无私,三年内查处贪官百余,废除伪诏九道,甚至连太上皇身边一名宠臣也因私改农税记录而被当众罢黜。

    民间童谣又起:

    > “三个娃娃坐高堂,

    > 爹娘不怕县太爷。

    > 昨儿查了御史台,

    > 今儿要翻太上皇!”

    ***

    又五年,天下大治。

    “明镜台”不再张贴“天降祥瑞”,转而每日公布各郡粮价、刑狱数字、官员考评。“谤木匦”前常年排队长达数里,有老农举报县令虚报亩产,有寡妇状告里正强占田地,甚至有书生投书批评皇帝游猎过度,浪费民力。所有投书七日内必有回复,逾期不答者,主管官员自动罢免。

    而“承影会”之名,已渐渐沦为传说。偶有江湖术士自称“守一传人”,蛊惑乡民,不出三日,必有当地学子带《辨伪录》上门辩论,或有“监察院”密探悄然取证,将其绳之以法。

    邓盛与师婉依旧住在终南山中。

    他们不再教大道理,只教孩子们做饭、种菜、记账。每到月圆之夜,便召集学生围坐院中,一人讲一个“我看见的谎言”,再由大家共同拆解。

    有个孩子说:“我表哥说他在洛阳亲眼看见凤凰飞过,可那天我在敦煌,天上全是乌鸦。”

    众人哄笑,继而分析:为何总在“没人能验证的地方”出现祥瑞?为何从无一人拍下凤凰羽毛?

    另一个孩子说:“我爹说官府减税了,可我们家的粮仓反而更空了。”

    邓盛便带他们画图表,算比例,最后发现:所谓“减税”,不过是把明税转为暗捐,换个名目罢了。

    “所以啊,”他总结道,“坏人不怕你聪明,怕你认真。”

    那晚,月光如水,洒在院中石桌上。邓盛取出那只干涸的黍粥碗,轻轻放在中央。

    “你们知道这碗里曾经有什么吗?”他问。

    孩子们摇头。

    “有一个人的命。”他说,“陈行进老师死前最后一餐,就是这碗粥。他没吃完,因为来不及。但他留下一句话:‘米要干净。’不是为了吃饱,是为了活得像个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将来你们走出这座山,会遇到很多人,很多话。有人穿金戴银,说你是愚民;有人手持圣旨,说你不忠;有人流泪悲叹,说你不懂大局。

    但你们要记住??

    真正的大局,不在朝堂,不在史书,

    而在这一碗米里,

    在这一笔账里,

    在你心里那句不肯咽下去的‘不对劲’里。”

    孩子们静静听着,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天地也在倾听。

    ***

    又十年,邓盛病重。

    临终前夜,山中大雪纷飞。师婉握着他枯瘦的手,轻声问:“后悔吗?这一生?”

    他笑了笑,眼角皱纹如沟壑纵横:“后悔没早点明白一件事??我不是英雄。

    我没有斩尽邪恶,我只是……

    让怀疑变得正当。

    让追问,不再是一种罪。”

    他喘了口气,又说:“你看窗外……雪落下来,是不是很像当年泰山洞窟里的星图?”

    师婉望向窗外,白雪覆盖山林,天地一片素净。

    “不一样。”她说,“那时的星图是假的,是刻在石头上骗人的。

    现在的雪,是真的。

    每一片,都自由落下。”

    邓盛点点头,闭上眼,嘴角带着笑意。

    “真好……”他喃喃,“终于……能歇一歇了。”

    次日清晨,雪止天晴。

    邓盛安详离世,享年八十六岁。

    葬礼简单至极,无碑无铭,只在坟前立了一面铜镜,镜面朝天,映着苍穹流云。每逢雨雪,镜面模糊,便有孩童自发前来擦拭,说:“邓公要看账,不能让他眼花。”

    多年后,那面镜子被移入新建的“民间书院”,成为镇院之宝。书院规定:凡入学之人,必先对镜三问:

    **一问:我今日所说,是真话吗?**

    **二问:我今日所信,经得起查证吗?**

    **三问:若我有权,会否成为别人口中的‘守一子’?**

    若有半分虚言,不得入门。

    而那枚磨平纹路的五铢钱,据传被一位流浪少年拾得。他不知其来历,只觉光滑可爱,便一直带在身边。后来他考中秀才,做了县令,清廉刚正,人称“五铢老爷”。临终前,他将钱币传给孙儿,只说一句:

    “拿着,这是星星的碎片。只要你不把它当成神物供起来,它就会一直亮着。”

    春风年复一年,吹过山野,吹过学堂,吹过无数双正在学习阅读的眼睛。

    在某个不起眼的村落,一个孩子指着天空问母亲:

    “娘,皇上说的话,是不是一定对?”

    母亲正在煮粥,闻言抬起头,轻声道:

    “傻孩子,

    哪有天生就对的事?

    咱们得自己看,

    自己想,

    自己??

    查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