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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请老爷子赐教
    赐酺盛宴,京中名厨名店云集,位次之争往往激烈。

    通常而言,若无特旨,正对大内的黄金地段便由七十二正店分占,名气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正店有酿酒权,缴税也多。

    正因如此,吴铭才没有贪心地争夺C位,以免过早招致正店尤其是谢家的瞩目。

    他本以为自己够低调了,却仍然引起了许多同行的关注。

    第一个察觉此事的是李铁民。

    作为东京川饭行会的翘楚,李家的川饭分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排办局胥吏登门相邀时,李铁民顺便问了句:“此番赐酺,共有几家川饭店受邀?”

    “仅两家。”

    “另一家是?”

    话问出口,李铁民心下已隐隐有了答案。

    “吴记川饭。”

    果如他所料。

    李铁民并未太过惊诧。

    能否受邀赴此盛宴,首重门路,次看声名,铺面大小反在其次。

    他早知吴掌柜交游广泛,同朝中文武俱有交情,必能占得一席。

    但他万料不到,排办局竟将吴记置于七十二正店之侧!

    这位置不知多少食肆名厨有意争取,莫说他家的川饭分茶不敢奢望,便是张行老的北食分茶,亦未必能争得。

    如今却轻易给了吴记……

    那胥吏轻描淡写道:“李行老有所不知,上头原意,本是将其置于宣德楼正对面。是吴掌柜推辞不就,这才换至偏僻处。”

    李铁民大吃一惊!

    上头青睐吴记便也罢了,旁人争破头也不可得的位置,在吴掌柜眼中却只是“偏僻处”,真真“人各有志”!

    同样大吃一惊的还有刘保衡。

    状元楼虽是正店末流,到底跻身正店之列,自也获邀共襄盛宴。

    定下摊位后,他鬼使神差多问了一句:“麦秸巷那家吴记川饭可有受邀?”

    得知非但有,且吴记的摊位紧邻状元楼,刘保衡霎时面色铁青。

    岂有此理!

    区区陋巷小店,何德何能与正店比肩!

    刘保衡故作愤懑之色,实则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焦虑。

    吴掌柜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了,两家的摊位毗邻,万一状元楼被对家比下去,正店的颜面何存?

    当即唤来店里的铛头,沉声责令道:“此番赐酺,尔等须竭尽全力,绝不可被那姓吴的夺了风头!”

    除却李、刘二人,京中凡是有意角逐“正店之下第一店”的食肆,皆已风闻:那紧邻七十二正店的佳位,竟已被一家名唤“吴记川饭”的无名小店夺得!免不了要遣人打问一番。

    倘若宋代也有热搜榜,吴记川饭今日高低得上个同城热搜。

    至于稳居最佳位置的内城正店,自不会关注寻常食肆的纷争。

    尤其是坐拥三家正店的谢家,便连正对宣德楼的C位也懒于争抢,因为谢居安已经收到邀请,将作为庶民代表出席本次的赐酺宴。

    须知此番赐酺,朝廷只宴请五百庶民,列席者无不是各行各业的翘楚,以及八十岁以上的长寿者。

    庶民将于宣德楼下宴饮,官家和宰执重臣则在楼上观酺,此等殊荣,岂是街边设摊贩食所能比拟?

    周日早上,三老驾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赐酺宴的相关事宜。

    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三老对赐酺已有一定的了解,基本意涵不消儿子(孙儿)解释,他们想要知道的是吴记在本次赐酺中所扮演的角色。

    “没啥角色,打个酱油而已,重在参与。”

    吴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告知。

    得知孙子辞去C位不要,吴振华立刻竖起大拇指:“对了的!脚踏实地方为正道!”

    又问:“那你打算做啥子菜嘞?还是卤菜哇?”

    “卤菜得做,但不止卤菜,现在有了餐车,外出摆摊可以带上风炉,有了火源,就可以搞新花样了。爷爷,这事还得请您赐教。”

    三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尽管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教的,吴振华仍大手一挥道:“啥子赐教不赐教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啥子不懂的,尽管问!”

    吴铭笑道:“我想趁这几天,把糖画学会。”

    糖画的成本低廉,制作简便,造型美观,用作庆典美食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光有糖画还不够,吴铭还有另一手准备,把糖画学会了再说。

    吴振华二话不说,立刻回街对面的家里取来一应器具和一本“秘籍”。

    “这里头都是我以前倒糖饼儿积累的经验和方法,很详细,一看即会。倒糖饼儿本身不难,主要还是多练。你有啥子不懂的,尽管问我。”

    吴铭倒没急着翻看,先干正事,等夜市时再看也不迟。

    忙忙碌碌又一日,转眼日落西山。

    现如今,三个厨娘操持夜市已游刃有余,吴铭完全可以当个甩手掌柜。

    难得清闲,正好在灶房里练习糖画。

    见师父学做糖画,谢清欢大感意外:“竟还有师父不会做的菜?”

    吴铭正色道:“学海无涯,无论厨艺多高,都不可失了求知之心。”

    三个厨娘闻言不禁肃然起敬,心想无怪吴掌柜能以厨艺证道,灶王爷的格局,远非凡俗可比。

    吴铭翻开那本略有些泛黄的笔记本。

    老爷子的糖画是自学的,笔记本里记载的样式,论复杂和精美程度,当然不能和非遗传承人的独门绝技相比,也没有时下流行的立体糖画。

    有也无用,短时间不可能学会。

    在现代人看来,这些样式或许相对简单,考虑到他的食客是宋人,学会这本秘籍,足矣。

    吴铭燃起风炉,开始依葫芦画瓢。

    他本身是个厨子,虽说此前不曾做过糖画,但学过操作更精细的食品雕刻,不至于颠三倒四,手忙脚乱。

    他不打算全学,只学十二生肖。老爷子所言不虚,照着笔记里的方法把图案画出来不难,难的是品控。此事无捷径,唯有反复练习,熟能生巧。

    ……

    两日后,朝廷将于旬休赐酺之事已然传遍京师内外。

    在改年号的一系列活动中,唯有赐酺不限身份地位,庶民亦能参与其中,是难得一遇的美食盛会。

    届时,东京城里的各大食肆、诸位名厨,皆汇聚于内城的东西御街上设摊献艺,断不容错过!

    这正是苏轼用以劝诱弟弟的说辞。

    末了不忘补上一句:“听闻吴记川饭亦在受邀之列,按惯例,吴掌柜定会推陈出新。子由啊,你难道不想尝尝鲜?”

    “你听谁说的?你这几日都没出过门。”

    苏辙怀疑哥哥在“忽悠”自己。

    苏轼笑道:“放榜后,我结交了许多有识之士,足不出户亦可知天下事。”

    这是实话。

    大苏高居开封府试第二,不消他主动结交旁人,旁人自会登门拜会。

    这回苏辙并未过多纠结,因为老苏替他做了决断:“赐酺当日,我等同往!”

    苏洵多次进京,遇上天子赐酺却是头一回,正如大儿所言,此等盛会,无论吴记川饭是否在列,都不容错过!

    抱持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众在京举子,以及落榜者欧阳发。

    至于赵宗实、赵仲针等宗亲,以及李玮、张尧佐等外戚,自然也不会缺席。

    比起赐酺宴,眼下另有一宴更令李玮上心——崔白已绘得一幅秋景图,按约定可换取吴掌柜的一席珍馐。

    是日,李玮约上郭若虚、崔白、郭旭和祁序,特意选在吴记即将打烊之时登门。

    李二郎刚把布招扯下来,见着来人,忙进厨房里通传。

    吴铭知其来意,心中暗喜。

    那日同李驸马定下以画换肴之约后,他便回去仔细查过崔白的生平。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多的就不说了,一言以蔽之:这位大佬不仅在本朝士大夫眼里是一位有着高洁情操、能变院体花鸟画之“格”的伟大艺术家,在我国的画史上同样享有崇高的地位。

    崔白最擅花鸟画,“虽以败荷凫雁得名,然于佛道鬼神,山林人兽,无不精绝。”

    他这一生作画甚丰,仅《宣和画谱》就载入241幅,绝大部分都已佚失,目前已知的传世之作仅有三幅,即便算上疑似的,也不过八幅,分别藏于故宫和台北故宫。

    民间或有珍藏,但亦无法辨明真伪。

    吴铭仔细读过两界门慢递的详细规则,关于哪些东西有望被选作慢递对象,第一条便是:必须是他人自愿赠予的具有一定价值的事物。

    赠画显然完美符合慢递的要求。

    前有二苏联名的墨宝和欧阳修亲题的匾额,如今又有崔白的画作……

    怎一个爽字了得!

    吴铭强抑上扬的唇角,含笑迎至店外。

    见礼罢,邀三人进甲字雅间叙话。

    崔白性情疏阔,不喜虚辞,甫一落座,不待闲聊,便径自取出画卷,徐徐展开。

    “此画名为《秋风野渡图》……”

    三人的视线俱已落在素绢之上。

    但见画卷右起,几株老树斜欹水畔,枯枝疏瘦,叶已半凋,其下丛生着蒲草与芦荻。一叶扁舟系于老树根旁,舟身半朽,随波轻荡。

    中景处,大片水泽烟波,湖面上败荷残枯,浅滩处凫雁缩颈,水天相接处,唯见几痕远岫淡影,笔意极淡,更觉萧瑟清旷,秋意透纸而出。

    吴铭虽对绘画一窍不通,但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此画构图之精妙,气韵之生动,意境之悠远,即便是他这样的门外汉亦为之心折神驰。

    如果在现代,他会大呼牛逼!

    但这里是宋代,他当即拊掌赞道:“妙极!这秋野苍茫之态在崔先生笔下展现得淋漓尽致!此画悬于壁间,顿令小店蓬荜生辉!”

    “吴掌柜过誉了。”

    崔白温和一笑,话依然不多。

    吴铭立时起身,取下壁上原本悬挂的那幅秋景图,转而将老崔这幅《秋风野渡图》珍而重之地挂上。

    他驻足画前观赏,越看越喜欢。

    看过崔白的大作,再看先前那幅拙作,高下立判,

    吴铭转过身来,正对上三人灼灼的目光。

    画作已赠,该是他履约的时候了。

    只不过,最近十天的雅间都已订出,吴铭解释一番,随后将五人的宴席安排在十一天后,即九月二十六日。

    “雅间食单上的菜品,诸君可随意点取,此外,吴某还会备上几味非市售的新菜,以供诸君尝鲜。”

    此话一出,期待值瞬间拉满。

    李玮问道:“旬休赐酺京师,吴掌柜该当有所耳闻罢?贵店可曾收到邀请?”

    吴铭给出肯定答复。

    李玮又问:“不知贵店的摊位设于何处?届时可会推出新菜?”

    “吴记的摊位暂定于西角楼对面,谈不上新菜,不过新出了几样市食小吃罢了。”

    五人顿觉兴致盎然。

    以崔白的性子,本不欲凑这个热闹,这下不得不去了。

    五人满怀期待而去。

    当天晚上。

    “哈哈,我成了!”

    吴铭连画十二生肖,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真教他练出来了。

    听见动静的谢清欢哒哒哒跑出来,见师父手持一条栩栩如生的糖龙,立刻祝贺道:“恭喜师父,贺喜师父!灶王上仙,法力无边!”

    “……”

    这可不是我教的啊!

    “师父,我也想学。”

    吴铭微微颔首:“会教的。”

    糖画倒真可以教给她和小何,以后多的是出门摆摊的机会,比如明晚。

    吴铭转向何双双:“小何啊,替我转告马大娘,明晚戌时,劳烦她将餐车送至店前。”

    “明晚?”

    三个厨娘相顾愕然。

    吴铭颔首道:“明晚的夜市便交由你三人主理,我要上外面试营这餐车。”

    有道是实践出真知,新得的餐车须经实地操演,近日习得的糖画技艺,亦须经过实战检验,方敢携至赐酺盛会上展露。

    何双双关切道:“吴大哥只身前往,可会有所不便?”

    这倒是个问题,别的暂且不论,他对东京的大街小巷并不熟悉,这年头又没有导航,万一迷路就惨了。

    吴铭略作思忖:“且看铁牛明晚是否得空,若得空,便邀他同往。”

    二郎和孙福要照看店面,差使不得,铁牛不错,既能引路,又能充当保镖。

    何双双本欲毛遂自荐相伴左右,见吴大哥属意铁牛,她只好将嘴边的话咽回肚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