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诏一身铠甲未曾卸去,甲缝里嵌着的血污已半干,泛着暗沉的红。他勒住马缰,目光频频落在前方那辆赶制的囚车上,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畅快——去年辽东苦战的憋屈,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粗重的榆木囚车架在颠簸的土路上“吱呀”作响,临时赶制成的囚笼里,努尔哈赤蜷缩着身子,往日那统御八旗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
此刻的他,已被扒去了象征建奴大汗的金线黄袍,连那套伴随他征战多年、护过他数次性命的铁甲也被卸下,成为明军胜利的纪念品。
他只剩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布料上还沾着古勒寨的尘土与血渍,领口破烂,露出脖颈上几道浅淡的旧疤。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花白的发丝间还缠着草屑;
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眼,此刻只剩浑浊的不甘,死死盯着囚笼外掠过的明军旗帜,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一言不发。
“弟兄们!加快脚程,陛下还在大营等着我们呢!”曹文诏对着身后的三千营将士沉声道,声音里藏着难掩的振奋。
骑士们齐声应和,喊声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喜悦,昨夜追敌百里的疲惫,在即将献俘的兴奋面前早已消散。
马蹄声踏碎晨寂,囚车在冻土上颠簸前行,车架不时发出“哐当”声,在空旷的战场上格外刺耳,像是在为努尔哈赤的败局敲着丧钟。
慢慢靠近萨尔浒,沿途不时能看到昨日激战的痕迹:折断的长枪插在尸骸旁,建奴士兵的士兵的破烂旗帜被寒风掀得猎猎作响。
道路两侧,不时有明军士兵押解着一队队衣衫褴褛的建奴俘虏走过,脸上带着兴奋的快意;辅兵们则在基层军官的吆喝下清理战场,或抬着堆积如山的尸体,或弯腰收缴散落的兵器甲胄。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焦糊味与浓重的血腥味,远处隐约传来士兵清点战果的高呼。
当众人瞥见囚车里的人影,眼中瞬间燃起兴奋的光芒,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朝着囚车方向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不休:
“那是谁?竟要曹将军亲自押送,这般大阵仗!”
“昨夜曹将军可是带着人追了努尔哈赤一路!这该不会就是那贼酋本人吧?”
这些细碎的议论飘进囚笼,努尔哈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抬头。
他想起天命四年的萨尔浒之战,那时他站在高坡上,看着明军溃败如潮,看着明将束手就擒,心中满是征服者的得意。
可如今,角色彻底互换,他成了被围观的囚徒,那些曾经被他视作“蝼蚁”的明军士兵,此刻却成了俯视他的胜利者。
行至半途,一队押解建奴俘虏的明军迎面而来。那些俘虏大多是昨日投降的正黄旗、镶黄旗残兵,看到囚车里的努尔哈赤。
有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有人则忍不住红了眼眶,嘴唇颤抖着想要上前,却被明军士兵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努尔哈赤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他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又能给这些追随多年的部下什么呢?
临近萨尔浒大营时,营门处的戒备愈发森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两列身披重甲的明军士兵持长枪肃立,枪尖上的猩红流苏随风微微晃动;更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肩扛长枪,踏着整齐的步伐在营门两侧来回巡视,脚步声沉稳划一,不见半分懈怠。
营外的空地上,数队骑兵正策马巡逻,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周遭每一处动静,即便刚取大胜,军营的防备也未有半分松懈,从营门值守到外围警戒,每一处都分外严谨。
营门上方及两侧的望楼、栅墙上,数十面旗帜迎风猎猎:正中是一面巨大的大明日月龙旗,明黄底色衬得金龙愈发威严,旗面在风中舒展如浪;两侧分列着各营的制式军旗,各色旗帜在晨光中猎猎作响,交织成一片象征着军威的海洋。
守卫营门的千总正亲自在校验出入令牌,见曹文诏率军押着囚车而来,立刻放下手中令牌,快步上前拦住去路,语气严肃:
“前方何人?奉韩帅军令,凡入营者需验明身份、说明事由。将军请出示勘合,说明来意!”
“这便是建奴叛酋努尔哈赤,特来向陛下献俘!”曹文诏声音洪亮,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周围的士兵都能听见。
千总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高声道:“将军稍候!末将这就入营通报!”
不多时,大营内传来急促的鼓声,紧接着,一队禁卫骑兵簇拥着熊廷弼快步走出。
他本来和诸位将领在帐中与陛下商议战后善后事宜,但是听到侍卫来报,说是有人“生擒努尔哈赤”,他再也按捺不住火爆的性子,亲自赶来验证。
熊廷弼走到囚车前,俯身细细打量着笼中的人,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在辽东为官多年,亲眼见十数万百姓死于屠戮,数座城池化为焦土,今日见仇人落网,心中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几分“一代枭雄终成阶下囚”的唏嘘。“努尔哈赤,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熊廷弼沉声道,“陛下已在中军大帐等候,随我来吧!”
曹文诏翻身下马,示意士兵推着囚车跟随韩雄飞进入大营。沿途的明军将士纷纷驻足,看着被重兵护送的囚车,眼神中都是疑惑,不知道这被俘虏的是什么人,竟能有这般声势。
熊廷弼见状,勒住马缰高声喝道:“将士们!昨夜三千营曹文诏将军追击百里,于古勒寨生擒建奴大汗努尔哈赤!此乃天大捷报,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周遭的将士们听到此人竟然是建奴的大汗,欢呼声瞬间如惊雷般炸响,“陛下万岁!大明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