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琢磨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
他一脸郑重地对沈叶说道:“朝廷如今的状况,不止陛下和太子爷忧心,微臣也是食不甘味、夙夜难寐!”
“只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子爷所说的弊端,可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其实在前朝,就已经埋下根子了!”
“对于改革,微臣是赞同支持的!”
“但是微臣觉得,这种关乎国本的大事,不适合一蹴而就、一步到位啊!”
“应该从长计议、稳扎稳打!”
“这样才不至于将好事办砸,搞得天下震荡、人心惶惶。”
张英说到这儿,语气诚恳得几乎能挤出蜜来:“太子爷,纵观历朝历代,变法的出发点都是好的。”
“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张居正,他们的本意和初衷都是革除弊病,重振朝纲!”
“可是,一着不慎就弄了个满盘皆输啊,张居正是损誉参半;还有,很多人都认为,北宋的衰落,正是从王安石变法开始的。”
“所以此等大事,不可不慎哪!”
好家伙,不愧是大学士,我才提了一嘴,他就滔滔不绝弄了一堆。
而且,他还搬出来王安石和张居正,以此来举例说明。
人家不是不忠于朝廷,也不是反对改革,只是不想步子迈得太大,以至于把朝廷扯进混乱之中。
此等的忠心,谁又能说人家纯粹是为了自己身后人的利益呢?
沈叶淡定接招:“张相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这不是变法,只是让士绅和庶民一起缴纳税赋。”
“说白了,就是取消士绅的部分优待。”
“张相,你想太多啦!”
“我真没打算搞变法!”
张英不慌不忙,继续循循善诱:“太子爷,士绅可是朝廷的基石啊。”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您现在要改动先帝定下的、优待天下士绅的规矩,恐怕会引起天下士绅的不满啊!”
“朝廷的根基,动不得啊!”
沈叶早就料到说服张英很难,于是笑眯眯地道:“张大学士,你说得有道理。”
“不过,我不是和你辩论。”
“士绅是朝廷的根基不假,但如果这个根基放任自流,这根基迟早会变成蛀虫!”
“前朝的轰然倒下,不就是士绅吞掉了太多的利益嘛!”
说到这儿,沈叶又补了一刀:“张大人,我前阵子翻前朝史料,发现前朝最后一位首辅大学士,在皇帝募捐的时候,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我当时还感动得不行,以为这是忠诚廉洁的典范。”
“结果呢?被拷饷的时候,他居然掏出了一百万两!”
“张大人,您说对于前朝而言,这位大学士,到底是支柱,还是蛀虫?”
张英就觉得自己的额头有点冒汗。
太子的话,实在是有点儿诛心!
他搬出王安石和张居正来作比喻,太子就甩出一个“百万两清官”,杀伤力十足。
他平日里显得很是高风亮节,好像不愿意说那些阿堵之物!
但是他被拷饷的时候,直接被拷出来了一百多万两。
想一想,就是笑话。
前朝的大学士,呵呵,我也是大学士!
这比喻听着就让人后背发凉。
张英沉吟片刻,勉强回应:“他自然是前朝的蛀虫,不过微臣以为,像他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朝堂之上,微臣觉得正人君子还是占多数的。”
沈叶一摆手,笑得更轻松了:“张大人,你这话说得,自己都不太信吧?”
“前些时候,我把让士绅和庶民一样缴纳税赋的情况给父皇说了,父皇也来了批示。”
沈叶说话间,又将那奏折拿出来道:“张大学士,我觉得,你就算有不同意见,但身为大学士,在陛下同意我的计划之后,您也会放下成见,支持我的决定。”
“您说呢?”
看着乾熙帝的朱批,听着太子那温和之中带着威胁的话,张英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低头:“微臣自当遵从陛下和太子爷的决定。”
“好,那明日的御门听政,我希望能听到张大学士支持的声音。”
说到这里,沈叶笑了笑道:“张大学士应该不会让我和父皇失望吧?”
从毓庆宫走出来,张英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太子的攻势,他虽然接住了几招,但是有一点他却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几乎是在太子的压迫下,不得不违心地说了一些话。
这些话,他不说还不行。
如果在朝堂上,太子想要做什么事情,大家一起劝谏,太子就算生气,也无可奈何。
现在太子找他单独奏对,就能精准打击,单个击破。
就算太子此时说服不了他,也可以利用身份让他屈服!
这还不算,太子还要求他在明日的御门听政中,支持对官绅多收纳税赋的决定。
他能怎么办?
能说自己不支持吗?
从理论上来说,好像能!
但是后果很严重。
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搞不好还有掉脑袋的可能。
黑着脸的张英回到南书房坐了半响,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此时他家的客厅中,有不少人在等着!
比如翰林院掌院学士许纯平、比如左都御史陈廷敬、比如礼部尚书……
对于这些人,他并没有立即见客,而是先回到书房换了衣服,把自己的儿子张廷玉叫了过来。
“见过父亲!”张廷玉虽然是在家中,却还是规规矩矩的给自己老爹行礼道。
对于这个儿子,张英一向是非常的喜欢。
见他如此的懂礼数,张英摆摆手道:“不必多礼,陈御史他们可说来找我的目的吗?”
“父亲,他们都是想要请父亲严惩步军统领衙门的!”张廷玉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道:“父亲,孩儿觉得,这件事情您还是不要接的好。”
“咱们之前搞的那个陈情书,已经有点不按照规矩出牌了。”
“太子来了一个更狠的,直接让隆科多在杖责中打死了吕柏舟他们。”
“再继续闹下去,对咱们没好处。”
张英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不想接,可是群情汹汹,为之奈何啊!”
张廷玉知道父亲的难处,作为次辅大学士的张英,门生故吏多固然是资本,但同样也是负担。
因为这意味着,他在很多事情上,都要平衡大多数人的力量。
如果他忤逆了众人的心意,一次两次还好,如果多了的话,他本人就要受到反噬。
张廷玉没有再吭声,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主意。
就在他心中快速思索的时候,就听有人道:“张兄,可方便出来一见!”
听到这话,张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
他虽然不想见这个人,却也不得不见。
因为这个人是他的重要臂膀,左都御史陈廷敬。
“陈大人来了,我怎会不方便?”张英说话间起身相迎道:“就是回来时走路太急,所以有些心浮气躁,想要先休息一下再说。”
陈廷敬此时已经走了进来,一脸歉意道:“张大人,冒昧打扰,是我鲁莽了!”
张英摆手道:“咱们多年交情,还说这些客气话,岂不是见外了!”
“廷玉,还不给你陈叔倒茶。”
张廷玉麻利地把茶奉上,陈廷敬端着喝了一口,这才正色道:“张相,我有要事和你相商。”
说完这话,他就只喝茶,不说话。
张廷玉是聪明人,知道陈廷敬说的话应该事关重大,要不然的话,也不会顾忌自己。
他朝父亲看了一眼,发现张英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就识趣地笑着道:“父亲,陈叔,我还有点事情,先行告退了。”
张英点了点头,等房间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之后,张英道:“陈兄,你这个时候来我这里,恐怕瞒不住有心人哪!”
听张英如此说,陈廷敬却一脸坦然:“张兄,我这个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更何况我来找张兄,也不准备瞒住谁。”
“张兄,吕柏舟等人的死,已经闹得人心惶惶!”
“我今天之所以来找张兄,是因为已经有人提出,准备罢朝!”
“如果这样的话,那……”
听到罢朝两个字,张英的脸色顿时陷入了凝重之中。
他太清楚什么是罢朝,他更清楚一旦罢朝,那后果将会是非常的严重。
就算太子和他谈了推行官绅和庶民一体纳税的事情,他也没有想罢朝。
因为这是最后一步!
一旦到这一步,基本上属于和皇家撕破了脸。
而这种做法,很有可能会一时获胜,但是后患无穷!
特别是他们这些百官中的领军人物。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阴冷道:“罢朝,是谁提出来的!”
“陈兄,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罢朝的后果。”
“一旦罢朝,不论是输赢,我们几个都得倒大霉!”
看着张英阴冷的神色,陈廷敬摊了摊手道:“罢朝不是我提出来的。”
“甚至我开始都不知道。”
“是都察院几个年轻御史开始首倡的,我在听说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赞同了。”
说到这里,陈廷敬接着道:“这主要是太子做得太绝,所以才引起这等的反噬。”
张英看着陈廷敬郑重的神色,脸色变幻不定。
太子的手段是狠,但还没有到罢朝的地步,一旦罢朝,那就是害人害己的双刃剑!
这到底是群情激愤,有些人自发的,还是在这争端中,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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