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清晨,阳光已经洒满了运输站的水泥地坪,泛起一层稀薄的金光。虽是冬季,但与前几日的阴冷相比,这天竟意外地暖和,只有墙角的几片残霜还固执地留着冬日的痕迹。
门卫室旁的老树上,几只麻雀跳来跳去,偶尔发出几声啾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江奔宇裹着一件半旧的棉大衣,站在运输站大门外,与两位门卫师傅闲聊着。他嘴边呵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脸上却挂着真诚的笑容。
“张师傅,您这咳嗽可得当心点,我听村里的老中医说枇杷叶熬水喝能缓解不少。”江奔宇说着,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东西,“正巧我前阵子摘了些晒干,趁着这次过来这里,就顺道给你带来了,您拿回去试试。”
张师傅接过纸包,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小江啊,你都离开这么久了,还惦记着我们这些老骨头。”
“哪儿能忘啊,我在这当值那会儿,要不是您几位照应,早不知挨多少骂了。”江奔宇笑道,目光不经意间瞥向运输站院内。那里停着几辆解放牌卡车,车身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显然是刚出车回来。
正聊得热络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宇哥,你怎么来了?”
江奔宇不用回头就听出是孙涛,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嗐!才多久而已,就不认识了?”
孙涛三两步跨到大门口,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与江奔宇随性的打扮形成鲜明对比。“宇哥,哪能啊!走,办公室里坐!”说着就要拉江奔宇进去。
“得!你先过去泡好茶,我一会就到。”江奔宇拍拍孙涛的肩,语气熟稔。
“那行!记得过来啊!”孙涛笑着应道,转身朝办公楼走去,脚步轻快。
见孙涛走远,江奔宇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大前门”香烟,利落地塞进两位门卫师傅的衣兜里。“过年了,一点心意。”
两位老师傅刚要推辞,江奔宇已经退开两步,笑道:“您二位要是推辞,那我以后可不敢来了。”说罢,转身朝办公楼方向走去。
张师傅望着江奔宇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叹道:“小江这样的人,本该在单位里大有前途。为人处世周到,脑子又活络,怎么就想不开卖断工作了呢?”
一旁的李师傅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人各有志吧。不过这腊月廿七的大晴天,老人们可是有话说的,‘腊月廿七日头照,来年田里禾苗焦’,来年要是旱了,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挨饿...”
办公楼二层,孙涛已经泡好一壶茶,见江奔宇进来,忙招呼他坐下。
“龙哥,虎哥呢?听说他们都搬了新房?”孙涛一边倒茶一边问道。茶水冒着热气,在阳光中袅袅上升,茶叶在杯底缓缓舒展。
江奔宇接过茶杯,暖了暖手:“都在村里呢!原本村里组织狩猎队进山打猎,刚开始的几天还有收获,现在北峰山的各个村都开始狩猎,山里天天枪声不停,那些猎物就越往山里深处钻了。所以现在他们俩在家教村里的那些伙伴制作竹筒捕鼠器,抓山里的老鼠。”
“山里的老鼠?能吃?”孙涛皱起眉头,一脸难以置信。
“能啊!这东西,你爸就知道其中的滋味,跟你说你不懂。我这次过来也带了十五只老鼠干过来,一会给你爸送过去,你肯定喜欢。”江奔宇神秘地笑笑,端起茶杯吹了吹。
孙涛一下子站起来:“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过去吧!”他性子急,听说有什么新鲜事就坐不住。
江奔宇无奈地摇摇头,放下茶杯:“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说着却也站起来,跟着孙涛朝站长办公室走去。
站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两人刚到门口,就碰见两个人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前面的是个中年汉子,脸色铁青;后面跟着个年轻人,狠狠瞪了挡道的孙涛和江奔宇一眼,这才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孙涛和江奔宇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孙涛轻轻敲了敲门,里面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请进”。
推门进去,孙伟豪正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远去的那两个人,眉头紧锁。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见到是儿子和江奔宇,脸色稍霁。
“爸!站长!”孙涛前面叫了一声爸,随后想起来这里是工作的地方就叫了声站长。
“孙叔!”江奔宇跟着打招呼。
孙伟豪约莫五十出头,两鬓已经斑白,但身板笔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却熨烫得十分平整。他见到江奔宇,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哦!是小宇啊!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说着招呼二人坐下。
“孙叔,看你说的,这不有好东西就想到了你嘛!”江奔宇笑道,将背上的竹篓卸下来。
孙伟豪眼睛一亮:“什么好东西?难道是肉?”
“嘿嘿!孙叔厉害!还真是肉!只不过是老鼠干!”江奔宇边说边从背篓里往外掏东西。
“哟!老鼠干?是山上的老鼠吗?”孙伟豪顿时来了兴趣,凑上前来。
“肯定是啊!还有一些是田鼠!我们抓到都晒了干,这不快过年了,就给孙叔送点过来尝尝。”江奔宇解释道。
孙伟高兴地搓搓手,随即又有几分萧瑟地说道:“虽然我是单位正式工,粮食省点吃倒不至于饿着,但是肚子里没有油水,光吃了粮也不顶饿啊!”他叹了口气,“这年头,谁家不缺油水呢?”
江奔宇闻言问道:“肉联厂那边也没有肉了吗?供销社也没有肉吗?”
“唉!像我这样只能是粮食倒不缺,但也都没办法搞到肉,你说别的人还能搞到?肉联厂每天出那么点肉够谁吃?每月的二两肉票有什么用?荤腥真的是排队都买不到。”孙伟涛无奈地摇头,眼角余光却瞥见江奔宇从背篓里又掏出别的东西,顿时住了口。
江奔宇先是拿出十五只老鼠干,整齐地摆在办公桌上。那些老鼠干处理得十分干净,皮毛完好,看得出是用了心制作的。接着他又取出两罐用竹筒装着的蜂蜜,蜜色澄亮,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最后,他竟然拿出了一大块山猪肉,看样子有十来斤重。
孙伟豪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跑到门口,把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了起来,又拉上了窗帘。
“孙叔,还不至于吧?”江奔宇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系列动作。
孙伟豪压低了声音:“小宇,你不懂啊!刚才出去那俩人看见没?就是为了每月那点肉票分配问题来找我闹的。这年头,为了一两肉,亲兄弟都能打起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的东西上,语气缓和下来,“话说回来,小宇你给我送这么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啊!这不快过年了,就给孙叔你送点年货过来吗?”江奔宇坦然说道。
“真的?”孙伟豪似乎不太相信。
江奔宇作势要收回东西:“孙叔要是不信,我就拿着东西走了?”
孙伟豪赶紧拦着:“信!信!信!我信!”三人相视而笑。
笑过后,江奔宇正色道:“不过孙叔,我还是要说一句,您如果回家煮,记得先炒一两只老鼠干,越香越好。只有别人知道孙叔炒老鼠干吃了,随后偷偷煮些猪肉,就没有人会怀疑了。”
孙涛在一旁插话:“爸,宇哥说得对。刚才我们上来前,看见那俩人出去时的脸色可不好看,要是被他们知道您这有猪肉,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孙伟豪点点头,若有所思:“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只是这老鼠干...”他拿起一只老鼠干端详着,“确实是好东西啊。六零年那会儿,要不是上山抓这些东西,不知道要多饿死多少人。”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
孙涛轻声接话:“是啊爸,我记得那会儿您常带二叔上山,回来总能带些野味。有次您二位还抓到一只獐子,分给了院里好几户人家。”
孙伟豪回过神来,笑道:“你小子记性倒好!那会儿你才...”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这么点大吧,眼巴巴地看着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说完哈哈大笑。
孙涛好奇地问:“宇哥,你们村里现在还能打到野物?”
江奔宇摇摇头:“越来越难了。山上都快被掏空了,现在主要就靠抓些老鼠、竹鼠,松鼠之类的小东西。所以龙哥和虎哥才琢磨出那套竹筒捕鼠器,效率高,又不费子弹。”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今年天气也怪,前几天还冷得很,现在过了几天腊月廿七了,就这么暖和起来了。老人们都说‘腊月廿七日头照,来年田里禾苗焦’,要是明年旱了,日子就更难过了。”
孙伟豪叹了口气:“这话不假。运输站最近往各县送的物资,已经有不少是抗旱用的了。听说上游几个水库水位都降得厉害。”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宇,你们村的水源还够用吗?”
“目前还行,我们那口老井水位是低了点,但还没见底。”江奔宇答道,“不过要是开春再不下雨,就难说了。我房那边的话倒是不缺水。”
办公室内一时沉默下来。窗外传来卡车的轰鸣声,那是又一批物资要运往乡下。
孙伟豪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缝隙往下看。院子里,工人们正在装车,一个个汗流浃背。
“这天热得反常。”孙伟豪喃喃道,随后转身对江奔宇说:“小宇,谢谢你送来的年货,这份心意孙叔领了。不过以后别这么冒险了,现在路上查得严,让人逮着可不好办。”
江奔宇笑笑:“孙叔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不快过年了,总得有点年味不是?”,心里却说道“我有随身携带的空间,谁能查出来?”
孙涛在一旁插话:“爸,宇哥刚才说,他来的时候就和门卫聊过老鼠干的事,估计这会儿已经传开了。您下班就把老鼠干提在手里,光明正大走出去,没人会怀疑别的。”
孙伟豪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小宇,你想得周到。”他拍拍江奔宇的肩,“要是哪天你想回运输站工作,孙叔想办法给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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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奔宇摇摇头:“谢谢孙叔好意,不过我现在在村里挺好。虽然日子清苦点,但自在。再说我混得也不差啊!”
孙伟豪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江奔宇在捣鼓碎布头这事,不再勉强。他仔细将老鼠干重新包好,单独放在一个袋子里,又将猪肉和蜂蜜小心地藏在文件柜后面。
“今晚咱家就炒老鼠干,让整栋楼都闻见香味!”孙伟豪笑道,眼中闪过一丝顽皮。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江奔宇起身告辞。孙伟豪执意要送他到楼下,孙涛跟在后面。
走到大院门口,两位门卫师傅知道孙伟豪手里有老鼠干,都会意地笑了。张师傅大声说:“站长,小江送的老鼠干可是好东西啊!记得分老李一点,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想想回味以前的日子。”
院里的几个工人也好奇地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老鼠干的事。江奔宇趁机向大家介绍起竹筒捕鼠器的做法,不少人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可以他们是在镇里上班,不能回去试试,就能听听当过故事。
孙伟豪借势高声说:“这小江,就是有心!知道我缺油水,特意送些老鼠干来。老张老李,今晚你俩别做饭了,带上酒,来我家尝尝鲜!回味回味这曾经的岁月记忆。”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孙伟豪和江奔宇道别后,便高兴地走回办公楼。
孙涛送江奔宇到运输站大门外,犹豫了一下,问道:“宇哥,那猪肉...真是打猎来的?”
江奔宇神秘地笑笑:“放心吧,来路正当。不过具体怎么来的,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孙涛会意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两人又聊了几句,江奔宇又叮嘱了一声:“记得,一会中午来码头茶摊找我,顺便去吃了饭。”
拍拍孙涛的肩膀,便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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