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船驶离暹罗港口,向着马六甲的方向破浪前行。
海风拂面,带着南海特有的湿润气息,甲板上,朱雄英望着远方无垠的碧波,心中仍惦记着昨日与朱允炆谈及的三宣六慰之事,转头向身旁的朱高炽问道:“高炽,昨日咱们虽给允炆指了收服三宣六慰的明路,可说实话,仅凭他的能力,真能办成这件事吗?毕竟他以前在宫中,向来谨小慎微,没什么历练,如今骤然让他挑起这副重担,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朱高炽正凭栏远眺,闻言转过身来,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语气笃定地给出了肯定回答:“你放心,朱允炆这小子,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收服三宣六慰,对他而言不算难事。”
开玩笑,这可是朱允炆啊!
历史上的建文皇帝,绝非世人印象中那般迂腐懦弱,论阴谋诡计与权谋算计,他在削藩之役中可没少动用。
朱允炆刚即位便急于巩固皇权,面对手握重兵的藩王叔叔们,他深谙“分化瓦解、逐个击破”之道,先以温和手段削夺周、齐、湘等实力较弱的藩王,削减其护卫、贬为庶人,再集中力量对付核心目标燕王朱棣,步步为营、布局缜密。
他暗中安插眼线监视藩王动向,利用朝臣弹劾制造舆论优势,借律法名义剥夺藩王权力,甚至不惜动用软禁、构陷等手段,每一步都透着老练的权谋手腕。
只可惜,他遇上了朱棣这个身经百战、深谙军事的天命之子,对方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靖难,战场上的硬实力碾压,让他的权谋算计终究难以挽回败局,最终被掀翻皇位、亡命天涯。
如今让朱允炆去收拾三宣六慰,对他而言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三宣六慰不过是些各自为政、心怀异心的土司部族,彼此矛盾重重、利益纠葛,远不及当年藩王集团那般实力雄厚、凝聚力强。
以朱允炆削藩时展现出的权谋城府,对付这些土司简直游刃有余——他既能利用部族间的矛盾挑拨离间,又能以朝廷名义恩威并施,拉拢分化、各个击破,再辅以文治教化收服人心,搞定三宣六慰不过是时间问题。
说着,朱高炽走到甲板中央的桌旁坐下,示意朱雄英一同落座,缓缓解释道:“咱们先说说这三宣六慰到底是什么来头。其实它并非一个独立的政权,而是大明在云南西南边疆及中南半岛北部设立的土司管理机构统称,隶属于云南承宣布政使司。洪武朝时,皇爷爷就已正式设立,下辖三个宣抚司和六个宣慰司——南甸、干崖、麓川平缅这三个是宣抚司,木邦、孟养、缅甸、八百大甸、车里、老挝这六个是宣慰司,合称‘三宣六慰’。”
“这些土司的本质,就是当地部族或政权的首领世袭担任长官,实行内部自治。他们名义上归大明管辖,经济上要承担朝廷的‘征役差发’,也就是按规定服劳役、出公差,还要定期向朝廷缴纳贡赋;地方军队,也就是土兵,也要接受朝廷或上级的调遣。”
朱高炽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屑,“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规矩,实际上的情况,远比这复杂得多。”
他进一步剖析道:“因地理位置不同,这些土司还分了内边区和外边区。内边区离云南腹地近,受大明影响深些,还算是相对安分;外边区就不一样了,地处中南半岛北部,山高路远,朝廷的政令很难真正渗透进去,基本就是‘天高皇帝远’的状态。说白了,这三宣六慰不过都是名义上尊崇大明罢了,实则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各自为政,俨然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
“他们对大明的朝贡,也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忠诚,纯粹是看在洪武朝执行的‘厚往薄来’体系上面,有利可图罢了。”朱高炽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继续说道,“父皇当年为了彰显大明国威,吸引周边邦国臣服,对前来朝贡的藩属向来慷慨,赏赐的财物价值往往远超他们进贡的贡品。这些土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定期派人朝贡,说白了就是为了捞好处。一旦朝廷的赏赐不如预期,或是他们觉得自身实力足够,便会阳奉阴违,甚至公然违抗朝廷政令,之前就有过麓川平缅宣抚司暗中扩充势力、侵扰周边的事情,只是当时朝廷忙于北伐残元,没来得及彻底整治。”
“真要说他们对大明有什么忠诚,那简直就是笑话。”朱高炽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们心中只有自己的部族利益,谁给的好处多,谁的势力强,就暂时依附谁。如今大明在南洋势大,他们便表面臣服;若是哪天大明势力衰弱,或是有其他势力崛起,他们必然会立刻倒戈,绝不会念及什么宗主国的情分。”
朱雄英听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高炽说得没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土司长期游离于大明的直接统治之外,手握兵权、自治一方,始终是南疆的隐患。如今大明兵强马壮,国库充盈,新政推行顺利,正是一口气解决这些隐患,将三宣六慰彻底纳入大明直接管辖的最佳时机,绝不能再给他们留下坐大的机会。”
“正是这个道理。”朱高炽附和道,随后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朱允炆身上,“至于允炆,你可别被他以前的样子给骗了。在应天宫内时,他谨小慎微、老实巴交,跟个乖乖孩子一样,那是因为身处深宫,处处受制于人,身边都是方孝孺那些迂腐的文臣,还有父皇的威严压制,他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能收敛锋芒,明哲保身。”
“但事实上,这小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儒家经典、史书兵法,没少看,早就是富有韬略,心思深着呢,只是以前没机会表现出来罢了。”朱高炽笑着说道,“他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有股韧劲,而且极善洞察人心、借力打力。你想想,他接手暹罗不过半年时间,就能把当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安抚了土著贵族,推动了汉化,还整顿了军队,这绝非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能做到的。”
“三宣六慰的那些土司,虽然团结,但也各自心怀鬼胎,彼此之间矛盾重重,不过是因为共同的利益才暂时抱团。”朱高炽分析道,“他们擅长的是凭借地形优势据守,或是搞些小打小闹的侵扰,论起权谋算计、分化瓦解,他们远不是允炆的对手。让他去对付这三宣六慰,不用硬碰硬,只需用些手段,抓住他们之间的矛盾,挑拨离间,再辅以恩威并施的策略,分化拉拢一部分,打压惩处一部分,就能一步步瓦解他们的联盟。”
“再说了,咱们也不是让他孤军奋战。”朱高炽补充道,“交趾的盛庸将军手握重兵,随时可以支援;云南承宣布政使司也能从旁协助,提供情报和物资支持。允炆只需要做好统筹谋划,把握好大方向,利用好这些资源,再发挥他擅长的攻心之术,收服三宣六慰根本不成问题。”
“而且,允炆如今身为暹罗王,有自己的地盘和军队,也有了建功立业的野心。”朱高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比谁都清楚,只有立下不世之功,才能在大明的宗室中站稳脚跟,才能让你爹真正认可他。这收服三宣六慰的机会,对他而言是机遇也是挑战,他必然会全力以赴,拿出十二分的心思去谋划,绝不会掉以轻心。”
朱雄英听着朱高炽的分析,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没想到允炆还有这一面,倒是我之前小看他了。想来有他牵头,再加上朝廷的支持,三宣六慰这块硬骨头,早晚能被啃下来。”
“那是自然。”朱高炽笑着点头,“这些土司盘踞南疆多年,早就该整治了。让允炆去做这件事,既给了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也能让大明彻底一统中南半岛,稳固南疆的统治,可谓一举两得。等三宣六慰被收服,咱们再以交趾、暹罗为依托,进一步经略南洋,大明的南疆版图,必将更加稳固辽阔。”
朱雄英赞同地说道:“是啊,到时候中南半岛彻底归入大明版图,交通顺畅,贸易繁荣,文化交融,民心归一,南疆再无隐患,咱们也能更安心地开拓西方航线,为大明赚取更多的财富,早日实现免除农税的目标。”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宝船在南海的碧波中继续前行,海风卷起船帆,推着船只向着马六甲港口疾驰而去。
甲板上,朱高炽与朱雄英并肩而立,望着远方的海平面,眼中满是坚定与自信。
他们知道,收服三宣六慰只是大明经略南疆的一步棋,而开拓西方航线、构建更广阔的贸易版图,才是他们接下来的核心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