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宫宴的日子。
深秋的夕阳照耀在巍峨的朱墙,阙楼飞檐镀上一层金光,如羽翼般朝两侧延展。
一辆辆雕镂华丽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下,熙熙攘攘的宾客由太监引着,鱼贯而入般踏进宫门。
定远侯夫妇年岁大了,经不得长时操劳。而宫宴从黄昏延至夜深,热闹虽热闹,却也最是耗神。
二老身子骨撑不住,便以年迈体弱为由,安心在府中歇着。
崔将军与崔敬安父子俩,则换上朝服,在金銮殿随百官一同觐见圣上。
殿外钟鼓齐鸣,威仪森然,苏幼夏和徐氏这些女眷,便在宫人的引领下,先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再入宴席。
慈宁宫的花厅早已张灯结彩,殿内香气氤氲,宫人来往穿梭,场面好不热闹。
苏幼夏施施然随徐氏落座。
徐氏本以为,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初次入宫必然拘谨怯懦,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笑话,令侯府丢脸。
为此,她早在舌下酝酿了几句提点的话语,准备好好敲打儿媳妇一番。
然而目光扫去时,她却怔住了。
只见苏幼夏神色自若,举止端方地坐在席间,竟比不少高门贵女都要显得端庄从容。
徐氏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心道真是奇了,这小小的乡野村女,怎地一踏入皇宫,竟比自己都自在?
就跟上辈子在宫里待过似的,对宫中礼仪了如指掌,一举一动竟挑不出半点毛病。
徐氏心里不得劲,但也只能闭嘴,暗自憋屈。
而在高位之上,太后正与几位王室宗妇言笑晏晏。
几乎是在苏幼夏现身的瞬间,太后的目光便被她吸引住了,自一堆色彩斑斓的朱翠华裳之间一眼发现了她,眼底掠过惊艳。
坐在太后身旁的长公主,乃先皇胞妹,当今陛下的亲姑母,也同样注意到了苏幼夏。
长公主素来喜好华服美饰,更好美色,府中面首无数。
任何明艳之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好美的美人儿。”
长公主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年过四十的面容依旧风韵犹存,一双美目更是亮得惊人。
可注意到美人梳的发髻,长公主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已嫁作他人妇了。”
也不知道哪个男人,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娶到这么美的美人。
长公主兀自腹诽,视线一转,这才看到苏幼夏身边的徐氏,惊奇地咦了一声。
“原来她就是定远侯府新过门的孙媳妇?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生得如此绝色。”
苏幼夏敏锐地察觉到太后与长公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心头微微一凝,抬起眸来,正欲起身行礼。
长公主却先朝她招了招手,含笑示意她上前,太后也看着她,慈祥可亲地笑着。
徐氏看在眼里,心中愈发震惊。
她这儿媳只是露个脸,就得到了太后和长公主的青睐?她打扮得还没有自家几个女儿侄女好看呢。
一时间,花厅内的一众女眷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苏幼夏,因她已是人妇,众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苏幼夏步履轻缓地走到太后与长公主跟前,躬身行礼问安。
长公主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看得移不开眼睛,柔声问道:“听闻你是数月前才入的京?是来寻亲的?”
苏幼夏微微颔首。
长公主又问:“那是你独自一人来的,还是有人陪着?”
苏幼夏恭顺答道:“妾幼时,双亲便已亡故,妾与外公相依为命。外公过世后,恰逢邻居一家来京郊做买卖,妾便随他们一道入了京。”
长公主闻言,轻声叹息:“原来如此……真是个小可怜。”
她说着,目光始终盯着苏幼夏清丽无双的脸庞,若有所思道:“不过本宫看你这张脸……”
她心神一震,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在心中暗道:‘这小丫头真是像极了某人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怪不得她怎么看怎么喜欢,越看越喜欢。
众人在花厅说笑攀谈了一会儿,直至日头完全落下,太后方才起身,缓缓领着众人移步正殿入席。
大殿之中灯火辉煌,琉璃宫灯照得四壁流光溢彩,丝竹声声,舞姬翩然。
长案之上金樽玉盘,佳肴如山,香气弥散。
女眷们依次落座,珠翠摇曳,衣香鬓影衬得场面益发华美热闹。
不一会儿,文武百官也陆续入席。
崔敬安才踏进殿门,便急切地伸长脖子,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直到看见苏幼夏端然坐于席侧,他心口才微微一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她身旁坐下,一双眼睛就像黏在了她身上似的。
崔敬安张了张嘴,正想与一日未见的妻子说些小话,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通报声。
“圣上驾到——!”
刹那间,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俱是齐齐起身,衣袂翻飞如云海。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整齐雄浑,震得殿宇微颤。
谢戎一袭玄色龙袍,龙纹隐映,自殿外稳步而入,周身自带不可逼视的威严。
殿内众人尽数垂首,不敢直视。
乌泱泱的人群之中,谢戎深邃的眸光似利刃般掠过,很快锁定在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纤影身上。
幽邃的目光定了片刻,他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抬步登上高台。
“众卿平身。”
他立于高台之上,嗓音沉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多谢陛下——” 众人又是齐齐躬身,再次应声,这才重新各自落座。
苏幼夏也跟着回到座位,心口却怦然跳得飞快。
脖颈间仿佛残留着被男人用目光灼烧后的余热,令她的身子微微发软。
她努力镇定神色,静静端坐着,暗自平复着凌乱的心跳。
崔敬安见她神色恍惚,还以为她初次进宫,不免拘谨。
他瞥了瞥摆放在桌上的精致点心,殷勤地问道:“夫人想吃什么?”
苏幼夏循着他的目光也往桌上看去,这才发现这几道点心,竟是玫瑰酥、桂花糕、枣泥卷……
这不是她和谢戎在洞房夜吃的吗?
当时她被谢戎亲手喂着,每样尝了几口。
男人眸光灼灼,目不转睛地定在她的唇瓣上。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好吃吗?”
她被看得心慌意乱,都不知道要怎么咽下去了,只能羞赧道:“挺……好吃的,甜丝丝的。”
“是吗?”谢戎喉结轻轻一滚,嗓音更低:“我尝尝有多甜……”
说罢,他已倾身覆下。
炽烈的唇舌,恰好衔住她被甜点润过的红舌,也尝到她唇中最后一口玫瑰的味道。
苏幼夏看着眼前熟悉的点心,心神一震,很难不怀疑男人就是故意的,惹她心慌。
她毫无胃口,却还是偏过头,对着崔敬安浅浅一笑:“大公子,你自己吃吧。”
这一笑,带着馥郁的馨香,令崔敬安感到阵阵眩晕,心神几乎都被她勾走了。
旁人不知这对“新婚小夫妻”在说什么,只看到二人四目相对间的如胶似漆,深情款款。
二人之间的对视,自然也没能逃过帝王的眼睛。
谢戎神色始终温和从容,唇角的笑意也不减分毫。
可无人知晓,在他那宽大的衣袖之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缓缓摩挲着一只质地通透的玉镯。
片刻之后,这只镯子便在他掌中化成了齑粉。
谢戎眯了眯黑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薄唇间溢出一声冷笑。
苏幼夏虽然与他隔着不小的距离,却也无端感到一阵逼人的寒意,身子打了个哆嗦。
崔敬安觉察出苏幼夏的异样,再次殷勤地凑近,嘘寒问暖道:“是不是入了夜,夫人觉得冷了?”
说着,他连忙吩咐身旁小厮去取他的披风,要为她披上。
前来斟酒的小太监听到这话,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手腕微斜,酒水便不小心洒在了崔敬安身上,正好打湿了他的裤裆。
崔敬安面色瞬间涨红,眼中闪过怒火,却又因为身处皇宫宴席,不敢轻易发作,只能生生忍下。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大人饶命!”
这不大不小的动静,惹得周围宾客纷纷侧目。
崔大将军眉头一皱,沉声道:“敬安,小事而已,你跟着这位公公去偏殿换身衣裳便是,别叫旁人看了笑话。”
“是。”崔敬安面色铁青,只得板着脸起身,随那小太监一同往偏殿去了。
崔敬安虽然走了,但苏幼夏仍觉得十分不自在。
只因高台之上,那道幽深冷沉的目光,犹如蛇吐信子一般,阴冷又执拗,总是时不时地缠在她身上,黏腻地攀着她的每寸肌肤。
那男人仗着自己高高在上,丝毫不懂得收敛,盯得苏幼夏心头阵阵发毛。
他若再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下去,迟早被人发现端倪……
苏幼夏只能埋头吃着碗碟中的菜肴,假意细嚼慢咽,避开男人赤裸的目光。
又过了好一会儿,崔敬安仍迟迟未归。
徐氏不免生出担忧,转头见苏幼夏仍自顾自吃着饭,吃得香喷喷的,心下愈发不满。
丈夫出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她竟还吃得下去?
就半点不关心自己夫君的去向吗?
“苏氏,别吃了。”徐氏面容冰冷,带着苛责道,“你也去偏殿瞧瞧,敬安怎的还不回来?”
苏幼夏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筷箸。
正好,某人的目光太黏腻太灼人了,她刚好借机去殿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苏幼夏应声称是,款款走出席间,行至殿门口时,唇角却轻轻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果然,她才离开片刻,高台之上的帝王,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苏幼夏在月眠的陪伴下,往偏殿寻去。
比起琼华殿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四周的偏殿却冷清得出奇,只零零散散地点了几盏昏黄的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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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在冷风中摇曳,人影被拉得长长短短,在墙壁上飘动,仿佛鬼魅正无声潜行。
苏幼夏大着胆子,轻声呼唤:“夫君?……大公子?你在哪里?你在这儿吗?”
轻柔的声音在空旷幽深的殿宇之中回荡,余音袅袅,却始终无人应答。
苏幼夏走着走着,才骤然发现,一直随行在侧的月眠,不知何时竟也不见了踪影。
空寂的走廊四顾无人,氤氲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危险。
渐渐地,琼华殿的丝竹声、觥筹声也全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她的脚步声在耳畔轻轻回响。
苏幼夏面露惊惧之色,转身正欲离开此地。
忽然一阵微风拂面吹来,携来一股熟悉的香气。
是夫君身上的气息!
每晚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翻来覆去地亲吻时,这股冷沉又浓烈的气味几乎要把她腌入味了,她绝不会认错!
苏幼夏慌乱的心跳这才稍缓,定了定神,便循着香气寻了过去。
终于,她瞧见了些许光亮。
微光之下,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投映在窗棂之上。
苏幼夏面露喜色,几乎是小跑着疾步上前。
熟悉至极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愈来愈浓郁,她认定了房中之人必然是她的夫君,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
“夫君!原来你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
屋内的男人正背对着她更衣,宽阔而精壮的脊背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得冷峻而有力。
肌理分明的背阔肌宛若刀刻,烙着几道尚未褪去的赤红抓痕。
就在苏幼夏推门的瞬间,他正不紧不慢地将玄色里衣罩在身上,遮住了那一身矫健的肌肉。
男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深邃英俊的面部轮廓自昏暗的光晕中逐渐显现,沉稳锋锐的黑眸,高挺笔直的鼻梁,轻抿如刃的薄唇。
因他逆光站着,脸上的轮廓线条又被阴影加深了一道,让立体的五官更显威严凌厉,令人不敢直视。
苏幼夏怔在原地,唇瓣因惊愕而微张,因为眼前的男人并非崔敬安,而是……
四目相对,谢戎深深注视着她惊愕的神色,并不急着将衽带系上,任由两片衣襟往两侧敞开着。
在她面前明晃晃地露出饱满的胸肌与分明的腹肌,中央的沟壑十分深邃。
“夫君?”谢戎嗓音沉暗,带着几分玩味道,“夫人是在唤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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