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晖如血,洒在荒台焦黑的土地上。断剑横陈,剑刃碎裂处仍散发着微弱的灵光,仿佛还在诉说方才那场惊世之战的激烈。周迟与柳仙洲跪坐于地,彼此相望,气息紊乱,衣衫尽染鲜血,却皆面带笑意。
这笑不是胜利者的得意,也不是失败者的不甘,而是一种历经生死、跨越心障后的释然。
“你那一剑‘斩妄归真’,最后三式明明还能再出。”周迟喘着粗气,抹去嘴角渗出的血沫,“为何停手?”
柳仙洲闭目片刻,缓缓道:“因为我知道,若我真将那三剑尽数使出,你也会以命换命,引动焚心诀最后一转??届时,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荒台上。”
他睁开眼,目光清澈如泉,“我不是来送死的,我是来找一个能并肩的人。”
周迟闻言,仰头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凄厉,几分豪情。笑声震动肺腑,又咳出一口血来,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抬手拍了拍柳仙洲的肩膀:“好小子……果然没看错你。”
两人挣扎起身,互相搀扶着站定。四周早已空无一人,观战者早在虚界裂缝出现时便被高?和阮真人强行驱离,唯恐波及无辜。如今夜风拂过,卷起灰烬,如同祭奠这场无人见证却又注定流传千古的对决。
远处山林间,一道青影悄然隐去。
是市主。
他站在百丈之外的一块巨岩上,手中握着一枚残破玉符,那是记录整场战斗过程的秘法之器。此刻玉符已裂开三道细纹,显然承受不住两位归真巅峰剑修全力交锋所释放的威压。
“两人都未尽全力。”市主低声自语,“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可怕。他们留力,不是因为畏惧死亡,而是为了保留性命去面对更大的敌人。”
他收起玉符,转身离去,身影渐渐融入夜色。
……
三日后,庆州府重云山。
山门大开,钟鸣九响。
这不是迎宾之礼,也不是祭祖之仪,而是宗主归山、昭告天下的讯号。
周迟负手立于山巅“问剑台”上,赤袍猎猎,虽伤势未愈,但气势如虹。他身后站着柳仙洲,依旧一袭青衫,神情淡漠,却不再孤冷。
山门前广场之上,汇聚了来自五府十八县的各大势力代表:有东洲本土宗门的长老,有朝廷钦差,也有隐居多年的散修前辈。甚至连一向避世不出的“玄阴谷”都派来了使者??那是个蒙着黑纱的女子,眸光幽深,始终不发一语。
高?与阮真人坐在最前排的石椅上,手中酒壶未离身。
“你说他要把事情全抖出来?”阮真人眯着眼,低声问身旁的高?。
高?灌了一口酒,淡淡道:“不然呢?你以为他叫这么多人来,是为了办庆功宴?周迟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正说着,钟声止息。
全场寂静。
周迟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今日齐聚重云山,非为盟约,非为结亲,亦非论道讲经。”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块漆黑如墨的符片,托于掌心。
那符片不过指甲大小,表面刻满扭曲诡异的纹路,隐约有紫芒流转,触之生寒。
“此物,名为‘噬魂印’,出自天外。”
人群顿时骚动。
“天外?”有人失声惊呼。
“不可能!天外早已封闭万年,如何还有术法流入?”
“宝祠宗那些邪修体内就有类似的痕迹!”一名老道沉声道,“我曾在泾州查验过三具尸体,皆与此符共鸣!”
周迟点头:“不错。我在重云山挖出的线索,柳仙洲在甘露府清理的余孽,乃至赤洲某些大宗暗中覆灭的弟子……背后都有这种符咒的存在。它们不属于东洲,也不属于三洲任何一地。”
他看向柳仙洲。
柳仙洲上前一步,手中也取出一片相同的符纸,轻轻放在空中。两片符咒靠近瞬间,竟自行旋转起来,发出低沉嗡鸣,继而拼合成一朵诡异的莲花形状??正是当年市主放出传讯莲印时的模样,但颜色却是妖异的紫黑色。
“这是‘归墟引’。”柳仙洲声音冷峻,“传说中,是通往天外世界的钥匙。凡是体内被种下此印者,死后神魂不散,会被牵引至某处虚空节点,成为某种存在的养料。”
全场哗然。
“你是说……有人在用活人炼魂?”
“不止是炼魂。”周迟冷冷道,“他们在布局。一层层渗透,一个个宗门侵蚀,目的只有一个??重启天门。”
“天门?”阮真人猛地坐直身体。
高?却脸色骤变,低声道:“不该提这个词的……那是禁忌。”
可周迟已经说了下去:“一万年前,天门开启,三位登天境大能联手撕裂虚空,欲窥天外之秘。结果引来浩劫,整座东洲七成修士陨落,天地法则崩坏百年,最终靠封印九大脉眼才勉强镇压。从此之后,‘天门’二字成为禁语,相关典籍尽数焚毁。”
他环视众人:“但现在,它要回来了。而这一次,幕后之人不仅掌握了部分天外术法,还找到了当年未完全损毁的脉眼坐标??就在甘露府城南荒台之下!”
“什么?!”一位白须老者腾地站起,“荒台乃古战场遗址,早经多位大能设下封印,怎会藏有脉眼?”
“正因为是古战场。”柳仙洲接话,“当年三位大能之所以战死,正是因为他们在试图摧毁那个脉眼时,反被其中涌出的力量吞噬。他们的残念至今仍在虚界游荡,并非偶然,而是被某种存在刻意留存,作为‘锚点’。”
空气仿佛凝固。
许久,玄阴谷那位黑纱女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你们有何证据?”
周迟看了她一眼,手中掐诀,一道光影浮现空中??是一段记忆投影。
画面中,一名黑袍修士正在密室中举行仪式,地上摆着九具尸体,皆穿着不同宗门服饰。他口中念诵古怪咒语,手中刀刃划破自己胸口,滴血于符阵中央。刹那间,地面裂开,一道紫色光柱冲天而起,而在光柱尽头,竟浮现出一只巨大竖瞳!
“这是我从一名垂死邪修识海中提取的记忆。”周迟沉声道,“而那只眼睛……根据古籍残篇记载,正是‘归墟守门者’的象征。”
全场死寂。
连高?都沉默了。
良久,阮真人苦笑一声:“所以柳仙洲你师父之死,也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
柳仙洲点头:“他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不要让周迟一个人面对’。”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周迟身上。
这位年轻的重云宗主,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张扬,也没有悲愤,唯有眼中燃烧着不可动摇的火焰。
“我不求诸位立刻相信我。”他说,“但我可以带你们去荒台,亲自查看地底封印松动的痕迹。若有怀疑,也可请阵法大家共同勘测。若是虚言,我愿自废修为,退隐山林。”
他又看向柳仙洲:“你也一样。”
柳仙洲冷笑:“我若怕质疑,就不会站在这里。”
沉默持续了很久。
最终,是那位玄阴谷女子率先走出人群,单膝跪地,将一柄漆黑短匕插在身前石板上:“我玄阴谷愿附义旗,听候调遣。”
紧接着,泾州云霞派掌门起身拱手:“云霞派上下三百弟子,随时候命!”
“伏龙山庄在此!”
“碧水潭奉陪到底!”
一声声响应接连响起,如同春雷滚动,回荡在重云山间。
就连朝廷钦差也取出一枚金印,朗声道:“陛下已密诏八卫精锐,随时可入东洲协防!”
高?看着这一切,忽然举起酒壶,遥遥向周迟致敬。
阮真人轻叹:“这一局棋,终于开始了。”
……
半月后,甘露府城南荒台。
原本破碎的地表已被重新加固,九根青铜巨柱环绕中心祭坛而立,每一根都铭刻着古老封魔法阵。数十名阵法师日夜不停注入灵力,维持结界运转。
而在地下三百丈深处,一条蜿蜒如蛇的黑色裂缝正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周迟、柳仙洲、高?、阮真人以及各大宗门代表齐聚于此。
“封印确实在减弱。”一名白发苍苍的老阵师擦着汗说道,“按照目前速度,最多三个月,脉眼将彻底开启。”
“时间不够。”柳仙洲皱眉,“我们需要更强的力量镇压,或者……直接摧毁它。”
“摧毁?”有人惊骇,“那可是连接天外的空间节点!贸然破坏,可能引发空间坍塌,整个甘露府都会被吞进去!”
“那就只能赌了。”周迟盯着那道裂缝,缓缓抽出一把新铸的剑。
此剑通体赤红,剑脊上镌刻着重云山历代祖师名讳,剑锷处镶嵌着一颗跳动的心形晶石??那是以周迟精血混合九阳真火凝练而成的“命源核”。
“我准备以自身为引,施展‘焚心诀?终焉’,将整座剑意灌入脉眼内部,在其开启瞬间逆向引爆,彻底焚尽通道。”
“荒唐!”阮真人怒喝,“那一招连你自己都会化为飞灰!”
“所以我不会一个人上。”周迟微笑,看向柳仙洲。
柳仙洲沉默片刻,拔出“斩妄”,剑尖轻点地面:“我可以将自己的剑意与你共鸣,形成双极引爆。这样一来,所需代价减半。”
“还不够。”高?突然开口,“你们两个加起来,也不足以撼动那种层次的存在。”
他转身,手中结印,天空骤然裂开,一道金色锁链从云中垂落??竟是他多年封印自身修为所化的“困龙枷”!
“我也曾踏足登天境。”高?淡淡道,“只是后来厌倦争斗,自愿跌落境界。今天……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响一次吧。”
阮真人哈哈大笑,甩掉外袍,露出背上交叉的两柄古剑:“既然你们都要疯,那我岂能缺席?这两把破铜烂铁,也好久没饮过天外之血了。”
一人接一人走出。
玄阴谷女子解下黑纱,露出一张苍白却坚毅的脸:“我族先祖曾参与第一次封印之战,血脉中有‘镇魂契’,可短暂压制脉眼活性。”
云霞派掌门取出一面彩霞流转的古镜:“此乃‘照虚鉴’,可映射天外虚影,提前预警入侵者。”
伏龙山庄献出祖传龙骨,碧水潭奉上千年寒髓……每一件宝物,每一个承诺,都是赌上宗门兴衰、家族命运的决意。
周迟看着眼前这些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曾以为这条路只能独行。
原来,东洲从未真正沉沦。
“那就定在月圆之夜。”他低声说,“当星辰交汇,天地气机最弱之时,我们一同出手。”
“斩断天门,封死归路。”
“不让一丝邪祟,踏入人间。”
……
月圆夜,子时。
荒台之上,九柱齐燃,灵光冲霄。
十道身影立于祭坛四方,各自持兵执法,气息相连,宛如一体。
周迟站在最前方,手中赤焰长剑高举,身后浮现出重云山千百弟子的虚影;
柳仙洲立于左侧,七道师门英魂环绕周身,剑意凌绝;
高?解开最后一道枷锁,白发飞扬,登天境威压重现世间;
阮真人双剑出鞘,剑鸣如龙吟九天;
其余众人 likewise 施展秘术,法相庄严。
天地为之变色。
地底裂缝猛然扩张,紫色光芒喷涌而出,那只巨大的竖瞳再度浮现,冰冷注视着这片大地。
“阻止他们。”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凡人,不应违逆天命。”
“谁说我们是凡人?”周迟怒吼,剑指苍穹,“我们是护道之人!”
十股力量轰然交汇,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赤金光柱,直刺脉眼核心!
轰!!!
整座荒台炸裂,山河震动,百里之内飞沙走石,草木尽折。
那竖瞳发出尖锐嘶吼,随即寸寸崩碎。
空间裂缝迅速闭合,最后一丝紫光湮灭于黑夜。
黎明破晓。
阳光洒落大地,万物复苏。
荒台已成平地,唯有一块焦石静静矗立,上面残留着一道深深的剑痕。
十人倒在地上,人人重伤,气息微弱,却全都活着。
“成功了?”有人虚弱问道。
“暂时。”柳仙洲喘息着说,“它还会回来。但我们争取到了时间。”
周迟躺在地上,望着湛蓝天空,笑了:“够了。只要人在,剑就在。只要剑在,人间就永远不会沦为囚笼。”
风吹过,带来远方山林的清香。
高?艰难地爬起来,拎起酒壶喝了一口,骂道:“下次别搞这么大动静,老子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众人哄笑。
笑声中,朝阳升起,照亮东洲万里河山。
而在极遥远的星空尽头,某一扇尘封已久的门扉,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