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城满目疮痍,小雨还没停,那些工部的官员便早就带着工匠冒雨去到了那些破损的民房处,统计受损,准备修缮,工部的官员做得很快。
这看似寻常,但实际上过去那些年却不寻常,这也恰恰说明,太子殿下当政之后,将百姓放到了何种地步。
一片废墟之中,有个身穿绯红官服的官员正打量着四周,他是工部的侍郎。
工部侍郎招招手,唤来下司,说道:“尽快统计房屋受损情况,然后让户部拨银子,安置百姓,修缮房屋。”
那官吏听着这话,沉默片刻,问道:“大人,这不用先通禀太子殿下吗?”
工部侍郎微微蹙眉,“不用,太子殿下不在帝京,此事上两份折子,一份发给内阁,让孟阁老知晓,一份发给户部,让他们先做准备,不能耽误。”
那官吏听着这话,也不多问,点头之后便踩着雨水离去。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远处又来了一队甲士,身着甲胄,腰间悬刀。
这是帝京的巡防营,平日里负责的事情便是帝京城的防务,此刻出现在这里,既合理,又不合理。
合理的是,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之处,而不合理的,更简单,这明显不是寻常的贼人,而是那些山上修士,这能是你们这些寻常官吏能管的?
为首的将领一身甲胄,是巡防营的一位校尉,姓孙。
孙校尉来到工部侍郎身边,看了一眼周遭,然后朝着工部侍郎打过招呼,就自顾自走入废墟之中。
看着这一幕,工部侍郎微微蹙眉,但也没说什么,虽然觉得这位孙校尉是白费工夫,但场面上的事情终究要做。
孙校尉挎着刀,在废墟里走着,似乎是在思考当初这里的景象。
他虽然只是个校尉,但实际上也并非一窍不通修行,反而,他还是个灵台境的武夫。
只是这个境界的武夫,注定是看不懂这场战事的。
他在废墟里走了许久,最后来到一处破乱的小院里,据他得到的消息,好似这场战斗就发生在这里。
他站着这里,四处看了看,这里除去一些残留的血迹之外,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些建筑毁坏得很严重。
不用想,都知道那交手的双方是何等境界的人。
毕竟据之前那些旁观的百姓说,这里的动静挺大的,好像是几个神仙。
孙校尉讥笑一声,寻常百姓就是这般愚昧,总觉得有点境界的人就是神仙了。
不过转念一想,那既然是几个登天境的修士在厮杀,那说是神仙也没问题了。
毕竟这东洲才几个登天境?
孙校尉在废墟这里转悠了大半日,最后在一处地方蹲下,在一个小水坑里看到几根黑色的猫毛。
孙校尉捡起来,捏在指尖,看了几眼,莫名想起了皇城里的那些御猫。
他曾在禁军里做事,见过那些御猫,但很清楚地记得,那些御猫里没有黑猫。
况且这根猫毛是真的纯黑,而不是在一定角度下成就褐色的那种猫毛,这种猫在百姓嘴里,也是大凶的所在。
在这地方发现这样的猫毛,孙校尉只觉得有些糟糕。
他站起身来,朝着远处走去。
有士卒问道:“将军,有什么发现?”
校尉按律是不能被叫将军的,但很多时候,大家都不会遵守这样的规则。
孙校尉摇摇头,然后挥挥手,“收队。”
巡防营的人很快走了,有人自然会写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呈报上去,也不会有人盯着他们不放,毕竟这用屁股想,都知道不是他们能管的事情。
孙校尉在大营里坐了很久,才换了一身便服,去了东城的某座酒楼,要了个包厢,点了这酒楼里最出名的仙人醉。
仙人醉的名头响亮,但实际上只是普通酒水,卖得也不贵。
他喝了半壶酒,小二的菜才刚刚上齐。
只是那小二上完了菜,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这边坐下,笑着看向孙校尉。
孙校尉压低声音,像是说醉话一般开口,“酒不错,应该是都死了,菜差点味道。”
小二满脸笑意,“我们的菜一直都很不错,至于酒,真的都死了?那重云宗主以一敌二,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帝京城里找不到第二家了。”
“我用秘宝探查过,确实是死了。”
孙校尉脸色十分苍白,就像是酒水喝得太多,所以中毒了那般,“让宗内早作打算。”
小二嗯了一声,然后说了句客官慢用。
小二退出了包间,然后下了楼,他路过大堂,跟一个生得膀大腰圆的酒客撞了个满怀,后者勃然大怒,伸手就给了小二一巴掌。
酒楼掌柜的赶紧出来赔罪,免了那酒客一壶酒的钱,这才让那酒客满意离开,只是掌柜的满脸堆笑地送走那个酒客,转过头来就看着小二说道:“从你月钱里面扣。”
小二不敢说话,只是点头。
酒客晃晃悠悠出了门,又撞到了一辆马上要出城的马车,跟那上面的马夫骂了几句,险些动起手来,好在最后酒醒了不少,这才只是骂了几句。
马夫也没跟这个醉汉计较,驾着马车便出了城。
数十里后,马夫在官道一侧停车,去路边尿尿,尿完随手丢下一张纸,这才回到马车上,驾车扬长而去。
很快,草丛里出现一个人,带起那张白纸,就这么掠了出去。
与此同时,庆州府那边,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最后,都是一个人掠走,带着传出来的消息。
……
……
万宝山,宝祠宗。
跟帝京城那场小雨不同,宝祠宗今日,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
伴随着电闪雷鸣,声势浩大。
远处的云间乌云密集,雷光闪烁,看着就像是有天雷要坠落人间,将这座宝祠宗夷为平地一般。
宝祠宗主坐在洞口,脸色阴沉似水。
若是平日里有此景象,他全然不会太在意,但如今毕竟是刚派人而出,帝京和重云山那边,都有人。
他们所修行之法,本有沟通天地之意,所以对于这种天地征兆,自然也有些在意。
主要是冥冥之中,他也觉得心慌得厉害,这是寻常没有过的事情。
要知道,这一步棋,他落子之后,岂止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三雕。
一直觊觎宗主之位的石吏要死在重云山,那个年轻剑修要死,重云宗主要死,这三件事如果都办成,那么大事可定。
只是看今日这天象,他总觉得其中一两件的事情,要出问题。
就在此刻,有人从雨中疾驰而来,来到洞口,还没等那人开口,宝祠宗主便招了招手,“上来。”
那人冒雨来到洞府里,其实有些意外,虽说此事紧急,但没想到宗主居然也没有闭关,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这件事这么大,牵涉到了登天境的宗门修士,那么此事定然就是宗主在做,要不然谁能号令登天修士?
“有两道消息,一道从帝京来,另外一道,从庆州府来。”
那人是宝祠宗的信司司主,宝祠宗既然要统一东洲,自然也会建立一套情报机构,信司和暗司过去那些年一直合作,帮着宝祠宗干了很多事情。
信司在东洲各地都有探子,如今这庆州府和帝京是宗门的重点,发生了什么,自然第一时间传讯回来。
宝祠宗主接过两个盒子,打开其中一个,然后只是看了一眼,脸色便有些难看,他绷着脸,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另外一道,看完之后,他的脸色更是难看,阴沉得就像是要滴出水来那般。
信司司主注意到了宗主的脸色,意识到出事了,却不敢问,只能沉默。
宝祠宗主挥了挥手。
信司司主低着头就离开了这里。
等到对方走后,宝祠宗主才深吸一口气,脸色好转了一些。
然后他起身,来到自己的洞府深处,拍了一下石壁上某处,这里有着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道这甬道最后是通向何方的。
甬道很黑。
宝祠宗主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等到许久之后,才见了那甬道前方有些光亮。
他走上前去,这里有一间静室,头顶全是最珍稀的明珠,大小完全一致,散发着最柔和的光芒。
在那些明珠下方,有个蒲团,一个身穿雪白道袍的中年道士盘坐在这里,正在打坐。
宝祠宗主来到这里,看着那道士,“你出的主意,全输了!”
他的言语里有些怒意,但不多,仿佛是多了一些就是对这个道士的不敬。
那道士睁开眼睛,看着宝祠宗主,不说话。
宝祠宗主将手里的两张纸递了过去。
那道士看了一眼,平淡道:“你的那些人自己不济事,怪得着谁?”
听着这话,宝祠宗主说道:“他们死了,宗门便没有几个登天境了,想要一统东洲,那就是痴人说梦!”
那道士平淡道:“依着你这几个废物,就算是想要一统东洲,只怕也是痴人说梦,二打一,居然也就弄了个同归于尽。那边庆州府倒是好,甚至根本没有按计划那般行事,你那位副宗主本来就怕死,你还把他送去找死,你没有私心?”
“贫道早说过,东洲大事未定,你们不要内斗,可你倒好,害怕大事定下,你的宗主之位被人抢走?东洲之主的名号落到别人头上。”
“那两个去帝京的人,一个男人居然喜欢另一个人,最可笑的是,你把他还派了出去。”
道士讥笑道:“你们这座宗门,所有人都想着自己,想要做成事情,当初还真是宗主瞎……”
他话说了一半,就收了回去,反倒是还看了宝祠宗主一眼。
宝祠宗主面无表情,“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道士听着这话,才满意地转过头来。
宝祠宗主忍不住说道:“但如今局势,已经对我们来说极为不利,别说能不能一统东洲,就是……宝祠宗,只怕也存不下来。”
道士笑道:“你何必这么担忧,再跟那骚娘们多混几日呢不然?”
宝祠宗主皱着眉头,却不说话。
道士说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死了几个登天而已,你不是还活着吗?”
宝祠宗主听着这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难不成这道士要让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一群登天?
别的不说,光是重云山那个古墨,登天剑修,他就觉得有些麻烦。
眼看道士又不说话了,宝祠宗主开口道:“那丹药……”
宝祠宗底蕴还算深厚,一来是因为早些年的确收了不少修士,后来则是名声太大,因为宝祠宗的名声来的修士也不少。
就比如铁山,本身便是别家的修士,天赋和境界都很强,所以入了宝祠宗,在各种修行资源的扶持下,很快就走到了归真巅峰。
至于那个居尘,其实天赋不算高,但不知道为何,毅力那般足,修行起来竟然也是丝毫的不慢。
宝祠宗主现在有些怀疑是因为他喜欢男人的原因。
至于修行到了归真巅峰,想要再往前走一步,也相当不容易,若不是有那道士拿出来的登仙丹……
恐怕那几个修士,想要破境,至少有一半会死在登天途中。
不过吃了这类丹药勉强突破登天的修士,那自然也不能和那些靠着自身破境的登天修士比较。
但毕竟是两人战一人!
道士看向宝祠宗主,讥笑一声,“怎么,现在还要弄出几个登天境来,早有这想法,不给那石吏吃?他就算吃了这丹药,可以登天,能和你这个靠自己苦修的登天相提并论?要是他当时已经登天,事情只怕没这么难。”
这一次,宝祠宗折损了几个登天,但山中的归真巅峰,也还有些。
宝祠宗主没有理会道士的后半句话,只是答了他前半句话,皱眉道:“若不这般,能如何?”
道士轻蔑一笑,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瓶丹药,丢给眼前的宝祠宗主。
宝祠宗主接过之后,心安了一些,既然得了东西,转身便要走。
道士却说道:“我要是你,就不要想着再做些什么。”
宝祠宗主止住脚步,转头看向了这个道士。
道士盯着他,淡然道:“他们此刻大胜,自然高兴,既然高兴,必然忘形,你要是他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宝祠宗主想了想,说道:“自然是乘胜追击。”
道士露出一个你还不算无可救药的眼神,他点了点头,淡然道:“既然要乘胜追击,你便在万宝山里等他们就是。”
“或者,你就请他们来。”
宝祠宗主看向眼前的道士,沉默不语。
“重云宗主死了,重云山有个古墨,你就算把周迟算成能杀登天的剑修,也不过两人,何必如此害怕?”
“就算别处还有登天,算他两人,你在此地等着,又能如何?他们能将万宝山拆了不成?”
“几个登天初境,何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道士平静道:“贫道虽无法离开万宝山,但贫道在山中,山如何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