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裂长空。
赵功成与秦书剑并肩而立,手中“斩渊”余威未散,剑气所过之处,大地裂开百里沟壑,焦土翻卷,妖魂哀嚎着被净化为虚无。战场上残存的敌军早已溃不成军,胡骑四散奔逃,妖兵则在梵音与阴雷交织中化作飞灰。罗峰山脚下,终于迎来片刻寂静。
可这寂静太过沉重,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喘息。
姜云从侧翼策马而来,衣袍染血,手中桃木剑已崩出数道裂痕。他翻身下马,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最终落在那柄通天彻地的巨剑上,低声道:“你们……真的唤醒了‘斩渊’?”
赵功成点头,额角渗出冷汗,呼吸粗重。执掌此剑,并非仅凭灵力便可驾驭,更需承受千年以来所有战死者临终前的执念与悲鸣。那些声音在他识海中不断回响:父亲死于妖火时的惨叫、同门坠崖前的嘶吼、百姓被炼为傀儡前的最后一声哭喊……每一道都如针扎神魂。
“它认主了。”秦书剑缓缓松手,脸色苍白如纸,“不是我们唤醒了它,是它选择了我们。”
姜云沉默片刻,忽然抬头望向天空??原本晴朗的天际竟开始扭曲,云层翻滚如沸水,一道道漆黑裂纹自虚空蔓延开来,如同镜子碎裂。紧接着,无数幻象浮现其上:一座座城池在烈焰中崩塌,修士跪地求饶,凡人相食而生,连白龙寺的钟楼也被倒悬于血海之上,明心小师披发跣足,手持断杵,眼中流出血泪。
“这是……未来?”罗方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阴气缠身,面色凝重,“不,这是‘心镜劫’!白无咎用人心绝望为引,布下的精神幻阵!他在攻击我们的信念!”
话音未落,文辰猛然抱头跪地,发出痛苦呻吟:“师父……你说过修道只为渡己……为何我要来送死?我不该来的……我不该信他们的!”
一名三清观弟子拔剑指向同伴:“都是你们!若非你们拖延时间,我早就能逃出去!现在全都要死在这里!”
就连白龙寺僧兵也开始动摇,有人丢下金刚杵,喃喃念着家乡村落的名字,步履蹒跚地向后退去。
恐惧,正从内心深处滋生。
赵功成咬破舌尖,以痛醒神,厉声喝道:“守住本心!那是幻象!是白无咎在动摇我们意志!”
他将“斩渊”插入地面,金光扩散如网,暂时压制住空中裂纹。众人这才稍稍清醒。
“他不需要立刻击败我们。”姜云沉声说道,“他要的是让我们怀疑彼此,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只要有一人退缩,就会像瘟疫一样传染整个战线。”
秦书剑闭目调息,良久睁眼,眸中寒光凛冽:“那就斩断源头。我要去幽冥界,亲手杀了白无咎。”
“你疯了?”罗方冷笑,“你以为地府还是从前那个地府?如今九殿八司大半已被他控制,阎罗王自身难保,你贸然闯入,不过是送死!”
“正因为如此,才必须有人去。”秦书剑缓缓起身,抽出长剑,“若连我们都怕死,那这天下,真就再无人敢挥剑了。”
赵功成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每次闯祸,都是我替你挨罚。你说师兄替师弟受过,天经地义。现在呢?你说你要一个人去送死,也是天经地理?”
秦书剑一怔。
赵功成拔起“斩渊”,金光再度腾起:“这把剑需要两个人才能发挥真正威力。你要走,可以??但我跟你一起。”
姜云翻身上马,桃木剑归鞘:“算我一个。我欠张汉生一条命,也欠这人间一句承诺。”
罗方啐了一口,却还是站了出来:“妈的,反正我也回不去地府了,不如闹个大的。”
文辰抹去嘴角血迹,举起八卦镜:“八清观弟子听令!随观主出征幽冥!护道卫世,不死不休!”
其余各派修士纷纷响应,残兵列阵,僧兵诵经,阴兵嘶吼,天地间战意再次沸腾。
就在此时,天边忽现一道赤色流星,划破苍穹,直坠山谷。烟尘散尽,竟是一个浑身焦黑的老道士,手持一根断裂的拂尘,胸口插着半截骨刺,却仍挺直脊梁。
“张……张真人?!”文辰惊呼。
来者正是失踪多年的八清观前任观主??张玄机!当年他在镇压一场邪修叛乱时失踪,传言已死于火海,没想到竟苟延残喘至今。
“别废话……”老道士咳出一口黑血,“听我说……白无咎真正的目的,不是打开幽冥裂隙,而是利用‘斩渊’反噬人间气运!”
众人皆惊。
“‘斩渊’本是玄霄真人以自身精魄与天地正气融合所铸,专克邪祟。但若被人以逆法引导,将其剑意倒灌入龙脉之中,便可切断天下灵根,使万法俱废,众生沦为凡胎!届时,唯有依附于白无咎者,方可修行……他要的,是重塑轮回规则!”
赵功成心头剧震:“所以他故意让我们唤醒‘斩渊’?这一切,都是诱饵?!”
“不错。”张玄机艰难点头,“你们手中的剑,既是武器,也是枷锁。若不能勘破最后一关,哪怕战胜千军万马,终究会成为他完成仪式的祭品。”
秦书剑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那我们该怎么办?”
老道士抬手指向南方:“去青香镇……那里有口古井,通阴阳两界。井底埋着一块‘逆命碑’,记载着上古时期一位凡人如何以无灵之躯斩断天道束缚的故事。唯有领悟‘无剑之剑’,才能破除执念,真正掌控‘斩渊’。”
说完,他身体一软,气息断绝。
众人默然肃立,良久,赵功成俯身取下他手中残破拂尘,郑重收入怀中。
“那就再去一趟青香镇。”他低声说道,“这一次,不只是为了集结力量,更是为了找回初心。”
大军重整旗鼓,不再追击残敌,而是迅速撤离战场,向南疾行。沿途所见,尽是战火留下的伤痕:村庄化为废墟,孩童蜷缩在尸堆旁哭泣,老人抱着孙子冰冷的尸体喃喃自语。有妇人跪在路边,捧着丈夫染血的战甲,仰天哀嚎:“你们说修仙之人能救苍生……可我的男人死了,谁来救我?!”
赵功成勒马停步,翻身下马,走到那妇人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捧起战甲:“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妇人怔住,泪流满面。
他站起身,对全军下令:“传令下去,凡我军经过之地,必掩尸骨、安孤寡、焚疫源。修士也好,凡人也罢,皆为同胞。若我们连这点仁心都守不住,谈何卫道?”
命令传下,众将士纷纷行动起来。道士们施展净秽咒清理腐尸,僧兵为亡者超度,阴兵则搬运遗骸送往义冢。百姓起初畏惧,继而感动,有人跪地叩首,有人默默送上粗茶淡饭。
第七日黄昏,队伍抵达青香镇。
小镇静谧如旧,石板路泛着微光,炊烟袅袅升起。镇口那口古井依旧矗立,井沿布满青苔,绳索磨损严重,似常有人打水。
姜云率先跳下井中,其余人紧随其后。井底并非积水,而是一片虚空间隙,布满符文刻痕,中央果然立着一块黑色石碑,碑文模糊不清,唯有五个字隐约可见:“**心不动,则剑不伤**。”
“这就是‘逆命碑’?”秦书剑皱眉,“可什么意思?”
赵功成盘坐于碑前,闭目凝神。渐渐地,他识海中浮现出画面:一个没有灵根的少年,在山门前跪了三年,只为求一道入门资格;掌门摇头拒绝,说他资质太差,注定无法修道。少年不语,转身离去,十年后归来,手中无剑,却一指点碎七名魔修头颅。
“因为他早已悟道。”赵功成睁开眼,“真正的剑,不在手中,而在心中。当我们执着于‘斩妖’‘卫道’这些名相时,其实已被规则束缚。而那位凡人之所以能逆命,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要成仙,只是想保护身边的人。”
姜云若有所思:“所以……放下执念,才是掌控‘斩渊’的关键?”
“不是放下。”赵功成摇头,“是超越。我们可以有执念,但不能被执念奴役。我们可以愤怒,但不能让愤怒蒙蔽双眼。我们可以悲伤,但不能因此放弃前行。”
他伸手抚过碑文,刹那间,整块石碑轰然碎裂,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斩渊”剑身。剑上的金色纹路骤然明亮,仿佛活了过来。
“我明白了。”秦书剑轻声道,“这一路走来,我们一直在寻找外力??请援兵、唤剑胚、联合各方。可真正的力量,从来都在我们自己身上。”
赵功成握住他的手,望向众人:“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难。白无咎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但他错了。他以为人心脆弱,经不起打击。可他忘了,正因经历过绝望,我们才更懂得希望的珍贵。”
众人齐声应诺。
当夜,他们在青香镇休整。赵功成独自登上屋顶,望着漫天星斗,取出曹昌子赠予的断刃长刀,轻轻摩挲。
“你说过,真正的战士,应战死沙场。”他低声呢喃,“我会替你完成誓言。”
远处,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
而在幽冥深处,白无咎站在镜前,看着镜中映出的画面??赵功成等人齐聚碑前,神情坚毅。他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首次闪过一丝不安。
“原来……你们真的能看穿这一局。”
他挥手打碎镜子,碎片落地化为黑蛇,蠕动着钻入地缝。
“无妨。”
“我还有最后一张牌没出。”
“等你们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最深的绝望,从来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你最信任的人。”
风起,雾涌。
一座隐藏在黄泉尽头的牢狱缓缓开启,铁门吱呀作响,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救……救我……我是……周国太子……萧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