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玦摇头,随即朝门外高呼。
“来人!”
“取徐州舆图来!”
有了此图,更方便他们短议徐淮守备事宜。
待州牧府仆从搬来舆图,孙文礼便上前对照。
“崔大人您且看。”
孙文礼沿淮河主支下游,先是找到扬州府为基点。
“淮南水系繁多,守淮河,其实并不该沿着淮河主脉一味驻防。“
“尤其是为了阻滞南方群尸,就该以襄阳府、庐州府、扬州府为外围屏护。”
“这三处重镇,本该是提防南尸的第一重防线。”
守城,也不是什么都适合守。
在孙文礼眼中,沿途小县,就没必要守。
那逗人发笑的丈高城墙,得投进去多少兵丁,才能扼住群尸势头?
“只是......”
孙文礼苦笑着摇了摇头。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情况早已糜烂。
扬州府早早告破,乃吴王刘璟亲口所言。
这一点有昔日孙文礼麾下营军屯将亲眼所见佐证。
那群抬棺兵尸更是做不得假。
“孙将军,还是赶紧说些有用的!你我当同舟共济!“
心情烦闷的崔玦懒得客套,扬州府尸陷,已成定局。
他只想知道孙文礼打算怎么应对眼下危局,保住大伙儿的性命。
依照监国令旨。
孙文礼被贬为徐淮东镇总兵不假,可后面还有霍相的一句,‘提督淮河沿线军务。’
‘提督’就属于是加了一个假都督头衔,事毕即撤。
孙文礼官职虽贬,但实权不削反增。
徐州各镇卫所兵权,因这一句话,孙文礼就能从崔玦处褫夺大半。
比起让徐州牧崔玦自谋守徐,显然还是‘关中良家子’出身的孙文礼更受洛都朝廷信赖。
出身知根知底,更有人质在京。
......
一直自觉当个透明人的吴王刘璟,适时提醒道。
“孙将军,扬州府已失,庐州府或许尚在。”
孙文礼沉默片刻,缓缓道来。
“庐州府在与不在都无所谓了。”
“庐州府已成孤势,不可守。”
剩下这么一个庐州府孤悬在南,对于徐淮防线的意义......甚至是有些尴尬。
长江下游发散出的巢湖流域,独剩此一座孤城。
先不说尸鬼会不会被水冲过去。
庐州府前凸在外,孤陲为饵,迟早会被尸群四面合拢。
送人进去,就是添油战术。
孙文礼但凡头脑还清醒,就不会去这儿守城。
只因,即便他进得去,守得住,以后只怕也逃不出......
更大的可能,是援军还没到,庐州府就已经完蛋了!
还是淮南府好,虽说也是在淮河主支以南,但它好歹位于淮河支脉密集水网的覆盖下。
舟渡来去自如。
若真到了逼不得已之时,几架小舟,就能一路北逃。
要是水性好,熟识路线,甚至都能一路北渡,直接逃到黄河边上。
更何况还有淮河水师可用。
淮河水师大体分作两部,淮南千户卫所,及洪泽千户卫所。
两部水师战船分别停驻在淮南府,及淮安府左近的洪泽湖畔。
这些水师战船无论是通过颍水、汴水、亦或是南北运河北上,都是绝佳的逃生途径。
而想要确保这几条水路北逃的通道畅通。
黄河以南,就需要保住徐州境内四座重镇不失。
水师战船即便北逃,也仍旧需要沿途有所补给。
淮南府——淮阳府。
由南向北,这是第一条生路。
还有一线,乃淮安府——徐州府。
之所以孙文礼不自请去更熟悉的淮安府......
淮安地界终究还是太靠海了些,北撤也不方便。
洪泽湖上的那支水师战船,可不像是淮南千户所那般容易把控。
据小道消息传来,青州东莱郡登州府周遭,尸疫的势头怕是也压不住了。
若有朝一日,青州东莱郡尸陷,徐州西侧肯定是比东边安全。
青、扬群尸南北夹击徐州生民,犹未可知?
青州尸若南下,最先受到威胁的就会是徐州府。
因此,孙文礼的最优选......
“崔大人,还请您坐镇徐州府主持大局,并向淮安府拨调援军。”
“淮安太守此前经孙某提醒,城池定然未失!”
作为孙文礼败退北归途中的重要一站,淮安太守最先拿到了第一手的江南尸疫详情。
城中还有此前为了供应偏师南下而囤积的军资粮秣,甚至是民夫劳力。
有人有粮,这才使淮安府具备坚守的可行性。
“援军至,淮安军民定然振奋,足可坚守一时。”
至于说淮安府守过一时之后,又该当如何?
孙文礼没说,刘璟和崔玦也没问。
明摆着的事,真说出来反倒是不美。
徐州是天下人的弃子之一。
庐州府和淮安府又何尝不是徐州人的弃子?
“好,就依将军!”
徐州牧崔玦一口答应。
不是他看不出来哪里更安全。
孙文礼才来徐州几天?
他崔玦却已经在任徐州数年之久!
去更安全的淮阳府躲一躲固然不错。
可‘徐州牧’实在是离不开徐州府......
离开徐州府的州牧崔玦,就只剩下一个名头,和一个官印。
可代价呢?
州牧崔玦带着一套班底离开徐州府。
随后,徐州全境能够预见的政令不通,会让官府短期失去对徐州全局的调控。
继而......混乱不堪。
崔玦不能动,也不敢动。
若想尽快调度全州卫所,崔玦就不能把徐州府内当下现行的这一套行政班子打乱。
尤其是不敢搬迁治所。
徐州治所一动,单是各地卫所武官确认消息真假,就得花上大半个月,甚至几个月。
到时候,调去驰援的到底是官兵?还是兵尸?
如此......徐州兵力调度失据,构不成防线。
尸群便能够提早冲击黄河防线,天下崩毁!
他崔玦还是一个‘死’字!
甚至还会‘青史留名’,遗臭千古!
这种可能性单是想一想,崔玦就接受不了。
昔日为官清廉也好,贪腐也罢。
唯有一点,崔玦此刻竟是隐隐有所明悟。
此时无有公私之分。
为了天下生民,为了崔氏迁逃。
他只能争取时间,哪怕是为了崔氏血脉的延续!
若是他逃了......
前线提督淮河军务的孙文礼,那也只是个空中楼阁。
‘呼——’
一吹就倒。
任他兵法韬略如何高超,不通驭民保民,那就只能等着被徐州数百万百姓化尸,南北包夹。
届时别说守淮,孙文礼只怕连逃命的余地都不会再有。
至于如何驭民?如何保民?
徐州谁有能力做到?有权力做到?
除却徐州牧崔玦,还真就一时没有旁人能够胜任。
人言时势造英雄。
弃天下、弃国、弃族、弃家,保全一人之性命?
还是保家、保族、保国、保天下,以全一世之英名?
但凡崔玦还有些理智,就不难抉择。
甚至于在心底,崔玦竟还隐隐有一丝悸动。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自古能臣将相,又有几人?!
‘救崔氏!救民!救天下!’
‘若成此事......’
崔玦虽死,却又能永远‘活’着。
梦中的那一声‘崔圣’,着实令人神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