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北地，即使到了三月，也还是大雪纷飞。

    季鸣鸿巡完营，盯着雪堆发呆。

    雪堆底下，是季忠的灵柩。

    迟迟不肯停歇的大雪，确保季忠的尸首不会腐坏。

    不过，季鸣鸿想，皇上命他们回京复命的诏令，最好还是早些来。

    北地也是有夏天的，到时候父亲的尸首一定会损毁。

    季忠死在再三交代，他要回到京城，安葬在某个地方。

    这个地方季鸣鸿不知道，那是季连星才知道的事情，父亲弥留之际，特意与季连星叮嘱了一番，说了什么，季鸣鸿完全不清楚。

    只是事后，这个一向与他不对付的异母兄长，对待他的态度突然好了起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了。”季连星如此道，“只是父亲不许我告诉你，我觉得父亲更喜欢你才愈发看你不顺眼。”

    “是吗。”季鸣鸿的语气心不在焉。

    若是以往，他这种态度，早就将季连星激怒了。

    然而这一次，季连星却站在他的身边，看向营地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雪原。

    “小的时候，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着，看向季鸣鸿，“如今好了，你可以不用喊我二哥了。”

    “嗯。”季鸣鸿没有看他，后者也没有继续自讨没趣。

    把季鸣鸿一个人留在雪地里，就回去了。

    白茫茫一片的天地，总会让人模糊感官，军营中按部就班的作息，容易令人忘却时间。

    季鸣鸿觉得自己好像在雪地里站了三百年，可太阳依旧稳稳挂在中天上，闪耀着那毫无用处的光芒。

    直到林长路出来找他。

    季鸣鸿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他为什么要回去？”

    “落叶归根，季将军戎马一生，理应安宁入土。”

    林长路说话做事一向妥帖，若不是季鸣鸿与他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差点就会错过，他语气里的那一点点讥讽。

    “可是大哥在这里。”季鸣鸿指向雪地中虚无的远处。

    风把林长路的轻声叹息送进季鸣鸿的耳朵里。

    大哥死后，他们就很少再提起他了。

    “他却让大哥留在这里了……”

    季鸣鸿对季忠的情绪很复杂。

    一方面他人生的前十几年，只有得到父亲认可这一个执念。

    可季忠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就死了，他也不能掀开棺材板去问。

    另一方面，季忠这些年来的行事作风，对待一众子女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

    季鸣鸿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季忠眼里，与大哥一样，只是一个办事妥帖的属下。

    可是骨肉亲情的事，又如何能算得清楚。

    “……你大哥他是愿意留在这里的，京城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林长路走上前来，把一份邸报塞到季鸣鸿手中。

    “你想清楚。”

    季鸣鸿突然笑了，他看向林长路。

    “我当然要回去，因为我很好奇……”

    他们说话的功夫，太阳就被云遮住，风卷着浮雪盘旋向上，又纷纷落下，不再停歇。

    “我好奇，京城究竟是个多荒唐的地方，会发生这种事。”

    季鸣鸿摊开邸报扫了一眼。

    “只恐幼子命格积弱，受不住宫中龙气，便送到近臣身边悉心培养……”

    “他们还真是想了个好借口。”

    *

    好借口，好借口，好就有鬼了。

    云桐把公文扔到一边。

    这帮摇摆不定的朝臣，究竟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