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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仇
    不等施老爷子发火,施裕喝止一声:“老二!!!”

    施璟无声笑笑。

    施裕又问:“后来呢?”

    施璟咬着烟蒂,语气轻飘飘:“我能回北都,你说呢?”

    施裕深知许文祥的手段,又是在他的地盘,任施璟再说得轻飘飘,也知道全身而退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更何况,施璟肩上翻着刚长出新肉的伤疤,看上去就不轻,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施裕转身:“爸,照老二这么说,汪明桦的死怪不到他头上。”

    施老爷子心里门清,知道施璟也差点如汪明桦一样回不来。

    他们这样的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单单存在,就是肉靶子。

    各凭本事了。

    但此刻,施璟站在他面前,足以让他忽略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危险。

    他开始找施璟的错处,企图让他长教训:“洪社前坐馆病故,必然是要选新坐馆,你有什么重要事儿必须在那个敏感时间去港城?还找陈家旻?蠢货!活该!!就是送去给人当靶子!!!”

    不知不觉,香烟已经燃到烟蒂上。

    施璟将烟蒂狠狠杵在木桌上,笑了笑:“我乐意。”

    “老二,你去港城干什么?”施裕皱着眉追问,分析,“你不说清楚秘密抵港的原因,你的所有话都站不住脚。”

    施璟一言不发,但情绪明显不再平静。

    肌肉鼓囊的胸口,因为沉重的呼吸,而明显的上下起伏。

    施裕劝道:“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不能说?”

    施璟依旧不说话。

    施裕看软的不行,来硬的:“你不说,我就去查,老二,你不一定瞒得住。”

    施璟冷哼一声,侧头:“大江小江隐匿在港城。”

    施裕听见这话,不由看向施老爷子。

    施老爷子也是一时怔愣住。

    施裕心中有了猜测:“你……”

    施璟利落转身,直迎施裕,坦荡道:“我亲手解决了他们。”

    施裕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佛堂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几十盏长明灯,烛火摇曳,佛的影子,人的影子,都跟着摇曳。

    施老爷子最先开口,语气是今晚最平和的一次:“这么多年,你手上染了多少人命?”

    施璟走向施老爷子,似笑非笑:“比你想的,多得多。”

    既然说开了,那就不藏了。

    男人狂妄,又无理。

    无理,又嚣张。

    俨然一副能奈我何。

    施璟挺了挺胸腔:“不然你以为,我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天际一道闪电,劈开乌云,倾盆大雨落下。

    施老爷子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指着施璟,看向施裕,声音埋在接踵而至的闷雷声中:“你听见了吗?这么多年,你我只当他喜欢武装军械。”

    施老爷子的目光,顺着自己的手,看向施璟的脸,再顺着往下,看向他的手:“你晚上睡得着吗?”

    施璟轻蔑笑笑,反问:“新xx才成立多久?新法又才成立多久?你怎么就成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了?你都能睡得着,我替我妈报仇,我有什么睡不着的?”

    那个年代,在这条路上闯出来的施老爷子,怎么干净的了?

    他被怼得哑然失声。

    施裕上前一步:“老二,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放下?”施璟看向施裕,眼底猩红,额头青筋暴露,“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忽然就没有了!你让我怎么放得下?!我就是要报仇!亲手报仇!我要他们的眼睛看着我,要他们知道,他们死在谁的手上,又为什么死!”

    “报仇…报仇……”施老爷子喃喃,质问,“你眼里只有报仇,你有没有想过整个施家?!”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

    GJ对外,陆续收回殖民地,在国际上推进建交,以此占据一席之地。

    对内,大力打击犯罪,收纳各方势力。

    沈霞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于国外出事了。

    当时施老爷子已经整顿所有武装,要出国给沈霞报仇。

    但这事儿牵扯几个国家,太大了。

    武装进入别的国家,怎么都不能只算私仇。

    最终被拦下来。

    他们给了施家很好的条件。

    从此,施家可以合法合规地在这片土地上,做正当经营。

    这件事儿,往上面看,是GJ利益。

    往下面看,是跟着施老爷子刀口舔血多年的手下,后面成千的家庭,能就此安稳下来。

    历史潮流发展。

    哪能逆水行舟。

    施老爷子只能把这份仇恨,就此掩埋。

    那年,施裕已经近四十岁,他能理解施老爷子的决定。

    但施璟无法理解。

    无法接受。

    现在旧事重提,又是‘施家’两个字。

    施璟一步冲上前去:“施家施家!你眼里只有施家!”

    他字字往施老爷子心上剜:“你老婆死了!那是你的老婆!你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把她的命看得最重要的人,应该是你!!!”

    “啪——”施老爷子撑着椅子扶手,一耳光扇过去,随之,跌坐在椅子上,扶着胸口喘气。

    施璟侧着脸,舌头在口腔里顶了顶,讽笑一声。

    施裕上前,扶住施老爷子:“爸,您冷静一点。”

    怎么冷静?

    原本以为这小子只是乖张跋扈,谁成想已经深陷血泥火坑,还不自知。

    现代社会,法治当下,哪能由着他这样胡来?

    十条命都不够他活的!

    思到这儿,施老爷子很后悔:“怪我…怪我觉得亏欠你们母子俩,才纵容得你现在无法无天……”

    施璟欣然点头:“对!你就是欠我们!”

    施璟提醒他:“当我像一条狗一样跪在地上乞食的时候,你在哪里?当他们凌辱我妈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妈的血肉在我面前糜烂时你在哪里?你以为你立一个衣冠冢,再掉几滴眼泪,就可以了吗?”

    施璟压下身子,手臂扶着椅子扶手,看施老爷子跟看仇人一般:“你欠我和我妈,一辈子!”

    施老爷子仰看着面前的人,突然觉得很不认识。

    施裕拽了拽施璟,没拽动。

    施璟眯着眼睛,忽地扯了扯嘴角:“你欠我的,我不要你还;你欠我妈的……”

    语气稍稍停顿,一字一顿:“没、得、还。”

    施裕狠狠一使劲儿,施璟松手,被拽开几步远。

    施老爷子怔在椅子上,双目瞠大。

    施裕:“爸,老二还不懂事儿,他以后会懂的。”

    施老爷子缓了半刻,慢慢转头,混浊的眼眸看向施裕,满是迷茫:“他以前,很乖,很善良……”

    施璟站在施裕身后:“善良?”

    他眉梢高高挑起,语速慢,咬字极清晰:“我只知道善良过头,容易死,还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