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尚未洒满车窗,当我抵达麦加,整个世界仿佛自动调成了静音。不是寂静,而是一种深层的肃穆,如同心跳被拉长成音符,在体内低鸣。这种感觉,我只在极少数地方体会过,而麦加,是其最深远的一次。
我带着前一站吉达的海风记忆,踏入这座没有港口却吸引着无数“心之船只”泊靠的圣地。它位于群山之间,自然而神圣,不靠声势浩大也无须自我证明。人们跋涉千山万水,为的是一次围绕黑石的旋转,一场身体与灵魂的融合。
在《地球交响曲》的章节之中,我为它落笔为“黑石之城的心音低鸣”——不因为它浩大,而因为它坚定;不因它高耸,而因为它内藏宇宙之静。
我的第一站,当然是禁寺。天刚亮,寺外已人潮涌动。有的席地而坐,有的手执经书低声吟诵,还有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打着瞌睡。无论国籍肤色,所有人都身穿洁白或深色长袍,融入这片肃穆的白色海洋中。
我缓步走入寺内,地面冰凉,脚步却发烫。远处,那方寸间的黑石赫然矗立于信仰之轴的正中央。人群围绕它一圈又一圈旋转,不疾不徐,仿佛地球的公转也在此刻受其牵引。
我混入其间,和着节奏低吟,不知转了几圈,只觉得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不是宗教的召唤,更不是神迹的震撼,而是一种极致的宁静与谦卑。我仿佛不再是一个旅者,而是一颗尘埃,融入了某种比我宏大的秩序。
我在《地球交响曲》中写道:“当人类围绕一块石头旋转,并非崇拜物体,而是在寻找自己曾遗失的原点。”
我在地砖上席地而坐,望着那方黑石久久不语。有人递来一瓶水,我低头道谢,却发现对方眼中同样泛着泪光。
“你是第一次来?”他问。
“是。”
“那你会记得一辈子。”
我点头,却无法说话。那一刻,我明白,有些情绪无需言语,它只在沉默中发酵,变得深远。
我没有停留在禁寺太久,而是走入麦加的山脉之中。这里群山围城,如堡垒,也似怀抱。清晨的风还带着岩石的寒意,我登上一座称作努尔山的山峰,它不高,却因历史而具非凡意义。
山径崎岖,岩石裸露,有时得攀爬,有时须蹲身。途中,我遇见一位来自马来西亚的朝圣者,名叫哈山。他告诉我,他已年逾六旬,为了这一段朝圣,花了整整三年积蓄,“不是为了被原谅,而是想在终老前看看这里。”
我们在山顶席地而坐,俯瞰整座麦加,远方的卡巴隐于晨雾之中,像是一颗即将苏醒的心脏。哈山望着它低语:“只要我看过它,就算死,也没有遗憾。”
风从山谷间穿过,轻抚面颊,我忽然想起许多离我远去的地方与人,那些一别再无音讯的名字与容颜,都在此刻以某种方式回归。
“你会再来吗?”我问。
“我不会。”哈山微笑,“但它会一直在我心里。”
我写下:“信仰的意义,有时不是向神靠近,而是在一次朝向圣地的路上,与自己和解。”
我下山后走入麦加的旧街区,这里远离禁寺的喧嚣,是本地人生活的真实肌理。街道不宽,但弯曲蜿蜒,两侧是低矮却古朴的民居。香料店、陶器铺、小茶坊密布街头,空气中混杂着红茶、椰枣、焚香与古老时间的味道。
我被一家香料店吸引,店主是一位年迈的阿拉伯老人,坐在门槛上烤着一壶浓茶。他招呼我坐下,递我一杯加了肉桂与薄荷的热茶,眼睛笑得如同太阳下的铜铃。
他不多言,却从一只麻袋中掏出一把绿色豆荚:“这是来自也门的豆蔻。”又指着墙上一块布帛说:“这是我祖母祈祷时用的,她的手曾握着它,我也握着它。”
那块布并不华贵,却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庄严。我轻轻触摸,只觉其上残留着岁月的温度。
我写道:“麦加的街巷,如同经书边缘的笔迹,虽然细微,却承载了最私人的信仰纹理。”
夜晚,我再度回到清真寺外的广场。此时信众已多得密不透风,有人站立祈祷,有人席地而卧。天空中的月亮悬挂在尖塔之间,仿佛为整座城市投下了一层圣洁的滤镜。
我躺在一块干净的石砖上,听身边一位老者缓慢朗诵古兰经。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沉静与慈悲,每一个音节仿佛都穿越了千年风沙。我虽然听不懂全部内容,但情绪早已穿透了语言本身。
我闭上眼,任那声音在耳际流动,仿佛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这段无声的合唱中。天地不动,唯人心低吟。我轻声附和,仿佛自己也参与了某种比生命本身更长久的合奏。
“你从哪里来?”老者轻声问。
“中国。”
“那你走了很远。”
“但值得。”
我写下:“麦加的夜,不需要灯火来证明自己,而是靠千万人心中的光芒,使其永不熄灭。”
在麦加的最后一日,我走进一家书店,买下了一本空白笔记本,封面上印有卡巴圣殿的轮廓。我知道,很多人把朝圣当作终点,而我只是将它视作一个章节的落笔。
我坐在旅馆窗边,将此章写入《地球交响曲》的扉页。我的眼前,是红色的山脊,苍茫的风景与遥远的钟声。
我知道,是时候出发了。
下一站,将离开阿拉伯半岛,踏上海湾的另一端,那是一片曾被波斯文化染色的岛屿之地,是金融与传统交织的城市——巴林,麦纳麦。
我写下本章最后一句话:“麦加是心之回音,是灵魂的一次低语,在那里,你不必开口,也能被听见。”
翻开地图,波斯湾的风正在翻页,珍珠与楼塔共舞之城正缓缓显影。
麦纳麦——那是岛屿上的灯塔,是古老文明的微光续章,是海风与经文共鸣的地方。麦纳麦,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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