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仍旧在观星楼上饮茶,但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下方的庭院。
盛京各大商户的伙计陆续前来,将妹妹所购买的东西陆续送到了府中,但她自己却没回来,也就是说,她真的去见了那黄毛一面。
见就见吧,不会闹出什么乱子的,毕竟妹妹自己也清楚,异族之间没有可能,只有遗憾。
正想着功夫,夜寒忽然见到两道身影从府外走来,于是稍稍凝住了眼眸。
封阳带着小柔走进了院落,抬眼便见到了兄长,于是浅浅一笑。
夜寒也对妹妹轻轻点头,目送她转身回了院子,伸手将杯中的茶水泼入花池。
其实在暗示妹妹去见他一面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若真抱着最后一面的念头去见了,也许之后的遗憾会更深一些。
不过看着妹妹回来的那么快,脸上也没有哀伤和不舍,他不禁稍稍放下了心。
夜寒将茶杯放下,挥袖间从观星楼离去。
“公主。”
“嗯?”
“既然已经见到了那位季公子,公主为何又不与她多聊两句呢,明明天色还早呢,却这么着急就要回来。”
“能说话便比不说话要好,可不能再多了,兄长暗示我去见他是为了让我少些遗憾,但待的越久遗憾便也越多了。”
“小柔不明白……”
年幼的婢女守在浴室的门外,一边听着房间中哗啦啦的水声,一边茫然地看着夜色下的月轮。
此时的封阳正泡在浴池之中,看着从臀儿后伸出的雪白尾巴,不禁微微眯起眼睛,瞬间便想起了方才不自禁摇尾巴的画面,脸颊瞬间红透。
已经第二次了,这尾巴明明自己的,却像是不受控制一样。
不过摇了也就摇了吧,这大概就是人可欺而心不可欺。
他们妖族女子最为重情,认定了便很难变心,她这尾巴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为人摇晃了,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封阳鞠起一捧静水,任由其流淌过自己曲线玲珑的身体,脑中不断出现着在小巷闲聊的画面。
身体更加强壮了,却也黑了些。
比雪域初见时多了几分内敛与沉稳,但眉宇间的傲气却未见减少。
她本以为自己的喜欢更多的是话本中对他那刻意的渲染与描述,但今日再见却发现他一点也不逊色于故事之中。
哗啦哗啦——
封阳正想着,忽然被耳边的水声唤回了心神。
她泼水濯洗娇躯的动作刚才已经停下,有些疑惑这连续不断地水声又是从何而来的。
于是她循着声音看去,随后倏然伸手抓住了自己雪白的尾巴。
翌日清晨,朝霞漫天。
妖族使团正在陆续收拾行囊,装备马车。
封阳也换好了衣裙,迈步来到了仙园的门外。
此时车队已经蓄势待发,威武的妖兽也在蠢蠢欲动地不断摇首顿蹄。
有护卫见他出来,立刻上前为其掀起车帘,待到她进入车厢后又将车帘缓缓放下,接着铜铃轻响,马车开动。
他们来盛京就是为了知道先贤圣地的情况,如今目的达到,自然是想要快些回去,将所知呈报妖帝。
轱辘轱辘——
车轮滚滚而动之际,长盛大街的两侧皆是人族在俯瞰。
早先就上车备茶的小柔沿着车窗向外而望,忽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身影,与他对视之间轻轻摆手。
“公主。”
“嗯?”
小柔捏着窗帘回头:“那个季公子和他的友人前来相送了。”
封阳听后轻轻点头,但却并未转头,也未侧目。
她无悲无喜地静坐着,高贵典雅,孤傲冷秀,仿佛窗外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半分关联。
见到这一幕,小柔不禁将掀起一角的车帘放下,轻轻缩在了车厢之中。
不过封阳未曾看向那两道身影,跨乘妖兽的夜寒却以杀意汹涌的眸子看了过去。
那摄人心魄的竖瞳,简直要将凶恶的情绪凝实一样。
很快,随着妖族使团从长街驶过,并沿北门出城,盛京酒楼中所聚集的身影开始陆续散去。
匡诚跟着季忧来到街上,走到半路忍不住开口:“那位妖皇子方才像是要将季兄活剥了一样。”
“有么?”
“千真万确。”
“那他修养还算不错,我若有妹妹的话早就已经出剑了,该死的俊美黄毛。”
季忧是真没想到公输仇是纪实文学派作家,在窥见封阳心意后的如今仍旧恍惚。
兽耳和尾巴……其实他还挺喜欢的。
只是人族与妖族的矛盾很难调和,未来甚至可能会刀剑相向,所以欣赏也好,喜欢也罢,都很难会有结果。
季忧迈步来到无虑商号的沿街门头:“灵州的书信可送到了?”
“回东家,已经送到了。”
“嗯,继续忙吧。”
匡诚此时看向了季忧:“季兄给颜仙子寄了书信?”
季忧点了点头:“她回灵剑山的时间不短了,一个人在山上大概无聊的很,我闭关那么久没给她写信,再不写信她就颠了。”
匡诚点了点头:“那季兄对修行的疑问可曾找到了解答?”
“该问的都问了,也差不多了。”
“那你和元小弟要一起回先贤圣地?”
“若不是封阳的忽然来访,我今日清晨便已经离开了,现在耽误了一日,明日清晨启程吧。”
与此同时,灵剑山玄剑峰上。
丁瑶正踏山而上,刚走到半道就听到一阵呼喊,转头看是卓婉秋从后追了上来。
“姑爷来信了?”卓婉秋看了一眼丁瑶手中的信笺。
丁瑶点了点头:“刚刚送到南华城的。”
“看来姑爷在先贤圣地的冲关暂停了,那鉴主今日也能稍稍歇了口气。”
“这有什么关联么?”
卓婉秋压低了声音:“被派去先贤圣地的弟子常传回消息,说姑爷冲境冲的很凶,自那开始鉴主便也闭关了,大概是怕下次见面打不过他。”
丁瑶听后明了,随后又看向她手中一只油封的小罐:“这是什么?”
“南磨房的油辣子,”卓婉秋将手中的瓶子稍稍举起,“鉴主这几日胃口不好,只能配些辣的才能下饭。”
“三天前不是买过一次?”
“三天前的那个吃光了。”
两人边说边往山上走去,不多时便进入到了云顶宫阙。
此时颜书亦正赤着一双雪白的玉足端坐于毛发纤长的地毯上,看着面前案牍之上摆着的几碟菜肴微微皱眉,表情之中略带抗拒。
正在此时,丁瑶与卓婉秋迈步走入了殿中。
前者将信笺放在了桌上,后者则将那瓶油辣子解开了油封摆到了那几碟菜肴之间。
“信?”
“从盛京传来的,姑爷好像暂时出关了。”
颜书亦伸手将那封信拆开,视线开始在字里行间不断游移。
信中的小小天书院弟子说自己已经冲过了肉身无疆的第八关,正在思考下一关的事情,所以去盛京找些资料看看。
颜书亦自打回山之后也在冲击下一个境界,但目前还差一些,而狗贼明显比她快多了。
若真的被被他反超,那下次见面岂不是他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
小鉴主感受着从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威胁,不禁轻轻眯起眼眸。
卓婉秋见此一幕不禁好奇:“姑爷信里写了什么?”
“他去盛京了,再为接下来的冲关做准备。”
“盛京?听说妖族使团也去了,不知姑爷看到了没有,我还未见过妖族的真实样貌呢。”
颜书亦听后轻轻侧目,心说模样?呵,他可是连人家尾巴都见过。
闻到油辣子的香气,小鉴主已经稍稍有了些胃口,于是将信笺放下后拿起了筷子,打算先吃饭再回信,而后继续闭关,不能他想怎么玩就被他怎么玩。
不过就在她将一颗小小的沾了红油的山菌递进口中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一阵恶心,倏然间起身飞出了大殿。
一阵干呕之后,颜书亦扬起了那漂亮的凤眼,傻了一会儿后不禁渐渐唬住了小脸。
“……”
“姑娘要堕胎?”
“是,还请陈娘子帮我一次,事成之后,小女子必有重谢。”
“还重谢,你可知这是作孽的事情?”
“可我也没办法了,我爹娘不让我跟他,将我明媒许给了周家公子,还有一月就要拜堂了,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南华城保济堂,一阵哭诉夹杂着叹息声不断地从其中传出,惹得迎来过往的人总忍不住会稍稍撇上几眼。
刚以无疆之术来到城中的颜书亦也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后若无其事走到附近的摊位前,假装挑选。
很快,一位哭红了眼的姑娘就在婢女的搀扶之下,提着一包药匆匆掩面而去。
见此一幕,颜书亦放下手中的小摆件,悄然迈步走入了堂中。
刚刚开了一副堕胎方的陈娘子正在惋惜,见到又有人来后立刻摆正了姿态。
行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识人的功夫也不错,在她看来这位小姐的一定是金枝玉叶,高贵无比。
这不禁让她想起了方才那位小娘子,心情稍稍警惕了一些。
“这位小姐,请问来此为何?”
“近日以来常常食欲不振,闻不得油腥,还十分易困,前来问诊一下。”
“原来如此,那还请小姐把手腕给我。”
颜书亦坐到椅子上,轻轻卷起袖子,露出一截葱白的玉臂,搭在了腕枕上。
陈娘子见状伸出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仔细分辨了片刻后扬起眼眸:“小姐可有夫婿?”
夫婿……颜书亦脑海中浮现出季忧的面容,于是轻轻点头。
“真有假有?”
“有,就是有点不熟罢了。”
陈娘子没听到后半句,得知她是真有后松了口气:“那就要恭喜您了,是喜脉啊夫人。”
喜脉,这是脉象的一种,特征是流利圆滑、脉位浅表、同跳动快,节奏匀,而它代表的则是女子有了身孕。
听到这句话,颜书亦瞬间眯起了眼睛。
果然,她这几日的食欲不振也好,嗜睡也好,都是因为有了身孕了。
此刻的她忽然想起了论道会期间,狗贼每次到最后都又重又深的动作,琼鼻一阵微皱。
而后她轻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神莫名跳跃……
“鉴主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不知道啊……”
玄剑峰的云顶宫阙之中,丁瑶和卓婉秋正坐在殿门前迷茫对视。
颜书亦身为无疆强者,可身随念动,转瞬千里,所以即便她们立刻跟出了大殿也未能寻到鉴主身影,于是只能在殿门前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空气中掀起一阵的灵光隐隐的波纹,小鉴主重新出现在了寝宫之中。
丁瑶和卓婉秋见状立刻追了进去,还未开口就见鉴主伸手将一包药材放到了桌上,眼神中有种故作镇定的一本正经。
而当两人看清袋子上贴着“益母安胎方”五个大字,瞬间就屏住了呼吸,脑海里不断翻腾起鉴主这几日干呕,闻不得腥味的画面。
颜书亦眼神轻瞥别处:“大夫说三碗水煎成一碗水,需每七日服用一次……”
“真的有了?这件事要尽快通知姑爷吧!”
“小小面首,只是努力帮本鉴主有了子嗣,何需刻意让他知晓。”
颜书亦嘴硬发言,随后又摸着小腹轻声开口:“我前几月不能受风寒,你们快去把冬日用的棉布帘给我换上……”
傲娇鬼仍旧挺身玉立,气势十足,但眼神里明显带着初有身孕的慌乱感,说话的声音颤颤抖抖的。
丁瑶和卓婉秋听后立刻下山,朝着山腰处存放棉帘的杂物殿而去。
其实所谓不能受风,只是要孕期的母亲不能过多外出或碰水之类的,但三人全无经验,紧张到有些神经紧绷。
见到两位婢女出门,颜书亦忍不住看向了桌上那封信,于是她转身来到案牍之前,拿出执掌和毛笔。
唰唰唰——
一阵落笔之后,被一箭穿心地挑在空中的小人栩栩如生地落在了纸上。
只是这一次不是一把,而是几乎插满了,从画面之中就能感受到一股羞恼。
随后,颜书亦开始画拿剑的小人。
她的每张画都是这样的,从左往右,这样会比较好画一些。
不过在画到身体的时候,她的笔触忍不住稍稍一顿。
【这件事要尽快通知姑爷吧!】
想起卓婉秋的话,颜书亦轻轻抿嘴,把代表自己的那个小人的腹部画出一道弧线。
她当然是想让季忧知道的,可她的性格让她没办法说出“我给你怀了崽崽这件事”,但却又很想他自己看出来。
眼看着拿剑的小人肚子鼓鼓的,颜书亦满意地将其折好放入信封,随后盯着眼前的纸又忍不住轻轻动笔,簌簌而落。
丁瑶和卓婉秋花了大概两刻钟才回到云顶天阙,将所有冬季所用的棉布帘拿了回来。
而当她们回来的时候,自家鉴主已经趴在案上陷入了沉睡。
孕期嗜睡,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将鉴主送到了床榻之上,而随着她从案牍之上离开,散落在桌上的信笺及字迹满满的纸页也映入了她们的眼帘。
回信自然是给姑爷的,被丁瑶收了起来,但那张纸却让她们两个看了半天。
那上面有两行字,第一行写着季盼、季薇、季慧、季柔、季婉儿、季思思……
第二行则写着季轩,季瑞、季耀、季朗、季云逸、季永泽……
见此一幕,两人不禁对视一眼。
鉴主总说姑爷是面首,又总说假装与他不熟,但取名字还是冠了姑爷的姓氏……
“东家,有您的信。”
“多谢。”
中州北侧山林,季忧刚刚带元辰归来,便收到了中兴郡城的无虑商号所转呈来的信笺。
而当他拆开看到那如同刺猬一样的小人之后,瞬间感到一阵寒意涌上了脊骨。
什么情况,封阳跟随妖族使团前来盛京的事情这么快就被傲娇鬼知道了么。
他让元辰取来了纸笔,思索再三之后回了一封信。
“事情曲折皆有万般巧合,你也画了鉴主肚里能乘船不是?”
“?”
颜书亦坐在自己的宫殿之中,读完这封信之后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一口银牙紧咬。
这小小天书院弟子好像觉得自己很幽默……
【狗贼、狗贼、狗贼、狗贼】
【颜书亦,你别太嚣张了,小心下次见面被打屁股。】
【?】
再次看到回信的颜书亦瞬间的凝住了眼眸。
至于季忧,他对傲娇鬼的传讯不断也有些疑惑,感觉对方并不像是真的生气,反而更像是撒娇一样,有种嘤里嘤气的感觉。
仔细想想,他觉得这丫头应该还是想要溜达出来找他,所以在山中有些坐不住了。
不过随着圣地裂缝被不断修补,此间的灵气外泄的速度也开始不断减缓,原本溢出的那些也遵循着天地法则,慢慢向着低浓度的地方流逝了,时间耽搁不得。
所以季忧还是决定先冲关,然后再去灵剑山看她。
【此次冲关结束之后,别的什么都不干了,我第一时间就去灵剑山看你。】
颜书亦收到季忧的回信,不由得轻抚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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