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元年,新帝践祚,改元承明。帝虚怀纳谏,明察善任,朝野称颂,皆谓有仁君之度。时人记“帝师青衣素簪,受天子奉茶而不改色,但指屏风《河岳舆图》问政。帝答‘治河如梳发,当顺其纹理’,帝师始展颜”。
承明三年,冬,帝师陆青黛薨。帝悲恸不已,辍朝七日,素服举哀。后遵帝师遗训,锐意革新,整饬吏治,疏浚河工。
承明八年,新政大行,海内晏然。帝独坐,顾左右叹曰:“失帝师如丧明烛,虽治世而心惘然。”时群臣奏请选秀以广嗣续,帝正色拒之。遂选宗室俊秀子弟三人入宫教养,立为储嗣候选。同年,晋十六公主月琳为“昭惠长公主”,加食邑三千户,赐江南膏腴之地。
承明九年,翰林掌院谢渺然染恙,告假静养。侍从夜闻其寝中呓语不绝,声声唤帝师之名,如诉如慕。
承明十年,春,帝遵帝师遗训,册封顾氏念安为荣华郡主,特许入朝领女官职。同年,左相言执玉病逝,时年三十二岁。(补遗:荣华郡主每遇朝议,必设帝师旧座于侧。)
承明十三年,帝念帝师之功,特晋其母陆夫人为超一品诰命,赐紫金教鞭,敕曰:“此鞭代天行宪,上匡君过,下肃朝纲。”满朝震动。是年秋,安王墨将时忽发癔症,言行错乱,帝派人亲往探视,见其犹执帝师旧日批阅之文,涕泣不止。群臣无不嗟叹。
承明十六年,帝降恩旨,册曲氏悠然之女为安乡县主,食邑八百户。同年,护国将军应归彻病笃丹州,帝擢其妹应灵灵为丹州特使,共理边务,得女子掌兵之盛况。
承明三十年,征北将军林寂病逝,于帝师同葬。
承明三十四年,冬,帝崩于紫宸殿,享年五十有五。遗诏命左相顾京元为摄政大臣,总领枢务,辅太子继统。
承明帝的一生便止于这五十五岁。
临驾崩前,程宥泽唤来顾京元,将太子托付给他。
“朕同你也算有了三十几年的交情了……”或许是回光返照,程宥泽终于是有了些许精神,看着面前的顾京元,又看着他手中拿着的公文,眼眸低垂,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来。
“朕今日……终于可以去见清清了。”他如释重负一般的长舒一口气,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些炫耀般的意味。
顾京元果然神色又冷了几分,但到底没有开口反驳他。
“那望陛下见到娘子,替臣问好。”
顾京元的面上已经爬上了岁月的痕迹,但是一身清雅的风骨始终不变。
他身上沾染传承了陆青黛太多的东西,大到国家律法,小到行事风格。
程宥泽原本是嫉妒他的,因为只有顾京元是从小小的一个举人被陆青黛发掘培养的,顾京元何其幸运?
他能拥有清清毫不藏私的教导,能将清清的心志传承下去……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言执玉、沈宴秋、谢渺然他们这些人谁不是因为在某些方面特别出色才能得到清清的另眼相待?
可顾京元不用。
他是一个小举人的时候,清清就爱他。
程宥泽知道清清也是爱自己的。
但是爱恨同源,他清楚的明白清清爱自己的时候,也会不免怨恨,为什么清清不能只爱自己?为什么清清不能再爱自己多一点?
程宥泽叹息,“也不知清清看到朕同你们如今治理的大虞,满意否?”
顾京元将奏章轻轻合拢,袖口露出半截青玉笔杆,轻声答道:“为政如制锦,慎勿以金线自矜。治国需匠心,陛下和臣等已将毕生心血倾泻其中,娘子…不会怪罪我们。”
昔植此木者不知今之亭亭如盖也。
他看着顾京元,这个昔日情敌口中吐出来的话和记忆中清清同他讲过的话一样。
帝王枯瘦的手指抓住龙纹锦被,“这就够了……”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惊飞殿外栖雪的寒鸦。
“你是清清教出来的,朕往日很是嫉妒。”
“我知道。”
程宥泽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话,叱他:“你当然知道!平日就仗着这个老在朕面前卖弄。”
顾京元不说话了,似乎是注意到他越来越低迷的声音。
“不过也正是因为你是她教出来的,所以朕安心。”
“至少在这个世上,除了朕,还有你们都记得她。”
程宥泽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某一天竟然要靠着情敌的模样和
顾京元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忍住眼中的泪意,稍稍岔开话题,“这就是为什么陛下给念安她们赏赐恩旨的原因吗?”
“陛下这爱屋及乌,臣自愧不如。”
顾京元给程宥泽递去一杯温茶,问道:“臣知道陛下当年是想杀臣的……甚至不止陛下。”
程宥泽掀起眼皮看他,接过茶,轻声摇头,“后来者居上本就让前者恼怒,更何况,她将你护的那般好……”
“可娘子扶持我,亦是为了陛下。”
“所以朕怎么可能让她伤心?”
猛烈的又咳了几声,程宥泽叹了口气,双眼轻轻合上,“前些年选出来的孩子都不尽如人意,唯有知意这孩子品性和能力都是极佳……太子年幼,他们一个个疯的疯痴的痴的,虽然平日处理政务上没有出差错,但朕还是不大放心……”
“说不准他们哪天就同朕一样下去见清清了……”
“这太子和大虞,便都交给你了。”
承明三十四年,帝崩。
谥“睿文毅武钦明启运至德神孝皇帝”,庙号文宗。遗制有三:
一、祔葬昭文成圣帝师陵,同穴合椁,共享太庙
二、九岁太子程知意继统,改元“文定”
三、晋顾京元为太师摄政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后人曰:观世宗一生,得师则治,失师则哀,终与帝师同穴。
承明之治,始于双璧,成于七贤,终顾相而集大成。虽阴阳两隔,然帝师遗风化育三代,终成“文定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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