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第九周的销量数据尚未公布，但碳硅集团内部已经炸开了锅。326辆的周销量，几乎等同于停产一周的直接后果，而这一周恰好撞上了春节前购车高峰的尾声。市场反应迅速，社交媒体上开始出现“碳硅神话破灭”“四州不过如此”的论调，甚至有自媒体标题赫然写着《压铸机一停，信仰就崩》。
俞兴坐在临港总部十七楼的会议室里，窗外是阴沉的天空与远处尚未完全点亮的产业园区路灯。他面前摊着三份报告：一份是力劲集团发来的事故分析，称压铸机哥林柱变形源于材料热处理工艺偏差；第二份是碳硅销售端汇总的客户退单明细，仅三天内已有四十七名已付定金用户申请退款；第三份，则是来自高盛最新更新的IPo估值模型??碳硅集团的预期市值从原本乐观的80亿美元，被下调至62亿。
“他们这是趁你病要你命。”杜宇宸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台平板，屏幕上正播放一段抖音上的短视频：一个穿着碳硅工服的技术员站在故障压铸机前，声音低沉地说：“我们也很无奈，机器坏了，车做不出来。”视频底下评论如潮，“演得挺真”“别卖冰箱了，先修机器吧”“当初吹多狠，现在摔多惨”。
俞兴没抬头，只淡淡道：“你觉得是谁放出去的？”
杜宇宸把平板放在桌上：“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不只是资本在动摇，连我们的经销商都在打电话问‘还能不能按时提车’。广汽传祺那边已经开始加急排产对标车型，听说叫‘星驰S7’，配置对标四州，价格低两万。”
“那就让他们卖。”俞兴终于抬眼，“我们不是靠产能吃饭的，是靠产品力。”
“可你现在连产能都没有。”杜宇宸声音陡然提高，“你知道IdG昨天开会说了什么吗？熊潇鸽亲口说的??如果碳硅不能在两个月内恢复满产，并且Q1交付突破一万台，他们将重新评估对碳硅数据合并抖音的支持态度！”
会议室陷入沉默。
良久，俞兴才缓缓开口：“所以你是来劝我妥协的？”
“我不是劝你妥协，我是提醒你现实。”杜宇宸坐下来，语气缓了些，“抖音那边的情绪你也知道，B轮七家机构联合发函，要求重新谈判回购条款。他们不是贪，是觉得你不公。当初你说13亿估值很合理，现在说15亿回购就是底线？可你自己看看外面的风评，四州要是稳住销量，谁敢质疑你？但现在……你现在连车都造不出来。”
俞兴盯着桌上的报告，忽然笑了：“你知道蔡霖当年做第一代电驱系统的时候，烧毁了多少模块？三十七块。实验室里全是焦糊味。那时候没人信我们能做出比博世还高效的电机，可最后呢？我们做到了。今天一台压铸机坏了，你们就说我信仰崩塌？”
“这不是信仰问题！”杜宇宸猛地拍桌，“这是信任问题！股东的信任、用户的信任、市场的信任！你以为你是在孤军奋战搞技术？你是在运营一家即将上市的公众公司！每一个决策都会被放大解读！”
两人对视片刻，最终俞兴垂下眼帘：“你说得对。所以我决定??启动应急预案。”
“什么预案？”
“备用生产线。”俞兴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画出一个简图，“我们在合肥有一条老线，原本用来生产试验车型，设备老旧，良率不高。但我让技术团队评估过了，经过七十二小时连续调试，可以实现每天一百二十台的极限产能。虽然成本会上升百分之十八，但至少能维持市场供应不断档。”
杜宇宸皱眉：“那条线连自动化焊接都没配齐，全靠人工补位，品控怎么保证？”
“我会亲自去合肥。”俞兴看着他，“从明天起，我驻厂两周，直到新压铸机到位。同时，我已经联系德国蒂森克虏伯，紧急采购两台同型号设备，三个月内到货。这次不只是买一台，是要建双备份体系。”
杜宇宸怔住：“你要去一线？”
“不然呢？”俞兴反问，“你以为CEo的任务只是开会和签字？当系统出问题时，领导者必须成为最坚固的那个零件。”
电话铃响了。
是钟志凌。
“兴哥，高盛那边……提出附加条件。”他的声音透着疲惫，“他们愿意维持62亿估值，但要求碳硅集团在IPo前完成对抖音100%股权的整合，并且由他们独家承销整个交易包，包括碳硅数据的部分。”
“拒绝。”俞兴毫不犹豫。
“可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们可能转头支持蔚起来的新一轮融资。据说腾讯已经在谈领投。”
“那就让他们去。”俞兴冷笑，“告诉高盛，我不是百晓生，不会为了上市而上市。碳硅的数据闭环还没跑通，现在强行打包出售故事，只会让所有人失望。至于蔚起……他们去年亏损四十亿，靠补贴活着，资本市场迟早会看穿。”
挂了电话，杜宇宸轻声道：“你不怕他们真的撤？”
“怕。”俞兴坦然承认，“但我更怕为了迎合资本，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样子。碳硅不是互联网公司，我们卖的不是流量，是车。只要车还在路上跑，我们就还有话语权。”
就在这时，章苏阳来电。
“杜总，我刚和浙产投的陈立谈完。”他说，“他们松口了??如果你能在十天内拿出一份详细的碳硅数据与抖音协同发展规划，并证明其商业化路径，他们愿意在董事会投票中支持当前估值方案。”
杜宇宸眼睛一亮：“多久？”
“十天。”
“够了。”杜宇宸看向俞兴，“我们有东西。”
俞兴点头：“把蔡霖叫回来。”
当晚九点，碳硅研发中心灯火通明。
蔡霖从深圳赶回，风尘仆仆走进会议室。他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却字字锋利。他是碳硅数据的灵魂人物，也是深度学习架构的实际搭建者。
“你们想让我证明什么？”他坐下便问。
“证明抖音回归后，不只是增加营收报表的一行数字。”俞兴说，“而是能真正赋能碳硅的智能驾驶系统。”
蔡霖沉吟片刻：“我们现在做的V2.5版自动驾驶模型，依赖三大数据源：实车路测、仿真训练、用户行为反馈。其中，用户行为这块一直是个盲区。而抖音，拥有全国最庞大的年轻驾驶人群体画像。”
“继续。”杜宇宸催促。
“如果我们能把抖音用户的出行偏好、导航习惯、音乐选择、甚至车内语音交互片段（脱敏后）导入训练集，就能构建‘人格化驾驶模型’。”蔡霖翻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张架构图，“比如，一个喜欢听摇滚、常走夜路、频繁变道的用户，他的驾驶风格更激进；相反，听古典乐、固定路线、平稳加速的用户，则更适合保守型算法策略。通过聚类分析，我们可以为不同性格类型的司机定制专属驾驶模式。”
会议室一片寂静。
“这……太超前了。”杜宇宸喃喃道。
“不超前，是必然。”蔡霖平静地说，“未来的汽车不是交通工具，是移动终端。谁能最先理解人的行为逻辑，谁就能定义下一代出行体验。抖音的日活五亿，意味着我们有机会建立全球最大规模的驾驶人格数据库。”
俞兴眼中闪过光芒：“这个模型多久能落地？”
“三个月内完成初步验证，半年上线试点版本。前提是??我们要拿到抖音全部数据接口权限，并组建联合实验室。”
“我去谈。”杜宇宸当即表态，“只要你们能把这套逻辑写成白皮书，我就有信心说服浙产投和今日资本。”
接下来七十二小时，碳硅数据团队几乎住在了办公室。
蔡霖带领算法组通宵推演模型可行性，工程组连夜搭建模拟环境，产品团队则起草了一份长达八十九页的《智能出行生态协同规划书》，详细阐述了抖音内容推荐引擎如何与车载HmI系统联动??例如，根据驾驶员情绪状态推荐舒缓或振奋的歌单，结合实时路况推送附近热门打卡点短视频，甚至利用AR-HUd在挡风玻璃上投影个性化导航提示。
第四天清晨，杜宇宸带着文件赶赴杭州。
浙产投会议室中，七位合伙人围坐一圈。他没有用PPT，而是打开手机，播放了一段演示视频：一辆虚拟的碳硅四州行驶在城市道路中，车载屏幕自动识别副驾乘客正在观看抖音露营视频，随即弹出周边营地优惠券及自驾路线建议；当车辆检测到驾驶员连续打哈欠三次，系统立即切换为“防疲劳模式”，关闭娱乐功能，开启强通风与警示音，并同步向家属发送提醒短信。
“这不是简单的软硬结合。”杜宇宸收起手机，直视众人，“这是重构人车关系。未来五年，决定车企生死的不再是续航与加速，而是智能化服务水平。而我们，已经握住了通往那个世界的钥匙。”
全场沉默良久。
最终，陈立点头：“我可以支持。”
与此同时，在合肥工厂，俞兴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蹲在一号线装配台旁，亲手检查每一个焊点。车间主任劝他回去休息，他摆摆手：“你们工人一天干十二小时都不喊累，我站几个小时算什么？”
夜里十一点，他接到沈旭电话。
“兴哥，好消息。”沈旭声音激动，“我们查到了那段泄露视频的源头??是力劲集团华东区售后主管私自拍摄上传的，动机是为了向总部施压，争取更多资源调配。刘相尚刚刚亲自致电道歉，承诺全面整改内部信息管理流程，并额外提供三年免费维保服务。”
“知道了。”俞兴淡淡回应，“告诉刘总，我不需要道歉，只需要行动。另外，把那位主管的名字记下来，以后碳硅所有项目，永久排除其参与资格。”
挂掉电话，他望向厂房尽头那台正在轰鸣的老压铸机，嘴角微微扬起。
第二天，《证券时报》刊发专题报道：《碳硅危机背后的韧性：一家中国智造企业的自救之路》。文中提到，尽管遭遇突发性停产，但碳硅集团迅速启用备用产能，确保订单交付周期仅延长七天，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多家券商随即上调对其Q1交付量的预测。
第十天，杜宇宸携完整方案返回临港。
董事会特别会议上，他逐一陈述进展：浙产投、今日资本、红隼均已确认支持现有估值框架；IdG虽未明确表态，但章苏阳透露“内部倾向正面”；最关键的是，高盛在看到抖音协同模型的初步成果后，同意恢复原定承销计划，不再附加苛刻条件。
“所以，”俞兴环视众人，“我们挺过来了？”
“不止是挺过来。”杜宇宸微笑，“我们变得更强了。”
会议结束后的傍晚，俞兴独自登上公司顶楼天台。夕阳西下，整座临港园区笼罩在金色余晖之中。手机震动，是一条微信。
纪家涛发来一句话：“屋顶修好了，窗户也开了。”
他回复：“谢了。”
然后又补了一句：“下次别拆那么狠。”
远处，一辆试装版四州缓缓驶出厂区，车顶激光雷达微微闪烁，仿佛在记录这座城市的每一次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