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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卜卦》
    夜雨如注,长安城的街巷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雨水顺着屋檐流淌,敲打着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寂的声响。城南一条偏僻的小巷深处,一盏昏黄的灯笼挂在门楣上,上面用朱砂写着“卜卦”二字。灯笼在风雨中摇曳,光影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屋内,一位老者正坐在案前,手中摩挲着一支龟甲。他名叫柳少游,曾是长安城最负盛名的卜卦师。年轻时,他凭借一手精准无比的卦术,为达官显贵断吉凶、测祸福,声名远播。然而岁月不饶人,如今的他已年过七旬,两鬓斑白,眼神浑浊,连白天都常打瞌睡。他的卜卦摊子也早已冷清,往日门庭若市的盛况,如今只剩下这风雨中的孤灯一盏。

    这晚,雨势渐大,柳少 游正欲熄灯歇息,忽闻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人缓步而入。那人披着黑色斗篷,身形瘦削,脸上蒙着一层薄纱,看不清面容。他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缣帛,步履轻悄,如同踏在虚空之上。

    “先生,”那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听闻您卜卦无双,可窥天机,测命数。我今夜前来,是想请您为我算一卦。”

    柳少游微微颔首,未多言语。他年事已高,早已看淡荣辱,来者是贵是贱,于他而言并无分别。他缓缓坐回案前,从身旁的签筒中取出几枚铜钱,轻轻一掷。铜钱在案上叮当作响,翻滚几圈后静止下来。他凝神观象,眉头渐渐皱起。

    “此卦……大凶。”他低声说道,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卦象显示,你命不久矣,日暮将亡。”

    那人闻言,身形微颤,随即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他并未争辩,只是轻声说道:“先生高明,果然分毫不差。我此来,不过是想亲耳听您一言,以了心中执念。”说罢,他从袖中取出那卷缣帛,恭敬地放在案上,“此物,聊表谢意。”

    柳少游依旧低着头,未去碰那缣帛。他只觉眼前这人气息诡异,不似活人。但他一生卜卦,早已见惯生死,此刻也未动声色。他轻唤一声:“来人,上茶。”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仆童从内室走出,端着一碗热茶。他刚踏入厅堂,脚步却猛地顿住,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只见厅中竟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个是平日里侍奉的主人柳少游,另一个则是那蒙面来客。两人容貌、衣着、坐姿,竟无一处不同,仿佛镜中倒影。

    仆童吓得手一抖,茶碗差点落地。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老、老爷,这……这人是谁?”

    柳少游抬眼看了看仆童,又看了看来客,缓缓说道:“将茶给客人。”

    仆童战战兢兢地将茶递过去。那蒙面人接过茶碗,轻轻揭开面纱一角,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他低头啜了一口茶,随即放下碗,起身道:“多谢先生指点,我该走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身影融入雨幕之中。仆童连忙追出门外,却见那人走出院门后,竟如烟雾般消散在风雨里,不留一丝痕迹。

    仆童惊恐万分,急忙回屋禀报。柳少游听罢,沉默良久,忽然仰头大笑,笑声中却透着无尽的悲凉。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张脸,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他自己!那来客,竟是他游离于体外的魂魄!

    他缓缓起身,走到案前,拿起那卷缣帛。手指触碰的瞬间,缣帛竟在灯火下化作一张黄纸,随风飘落,竟是民间烧给亡者的纸钱。

    “原来如此……”柳少游喃喃道,“魂魄离身,我命已尽。”

    他让仆童将他扶上床榻,缓缓躺下,闭上了双眼。窗外,雨声依旧,天边已泛起一抹灰白。日头将落未落之际,柳少游的气息渐渐微弱,最终归于寂静。

    他一生卜卦无数,为他人断生死,却终究未能逃过自己的命数。而那晚的卦象,竟成了他为自己写下的最后一篇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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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长安城外三十里,有一座荒废的道观,名为“清虚观”。观中杂草丛生,殿宇倾颓,唯有正殿中央的香炉尚存,炉中灰烬未冷,似有人常来祭拜。

    观旁住着一位老农,姓王,人称王伯。他常对村人说,每逢月圆之夜,清虚观中便有灯火闪烁,似有人影走动。起初无人相信,直到有一夜,村中几个胆大的少年结伴去探查,才亲眼目睹了那诡异一幕。

    那夜月华如水,少年们躲在观外的树丛中,只见正殿门缓缓开启,一道身影从殿内走出。那人身穿青衫,手持一卷竹简,面容清瘦,眼神深邃。他走到院中石桌前坐下,桌上放着一副龟甲和几枚铜钱。

    不多时,又有一人从黑暗中走来。那人浑身湿透,头发披散,脸上带着深深的怨恨。他跪在石桌前,声音嘶哑:“先生,我冤啊!我被人害死,尸骨未寒,魂魄不得安宁。求您为我卜一卦,告诉我仇人是谁,让我能含恨而去!”

    青衫人微微点头,拿起铜钱一掷。卦成,他凝视良久,缓缓道:“你之死,非一人之过,乃天命使然。你生前贪财好利,害人性命,今世遭报,亦是因果循环。你若执迷不悟,永世不得超生。”

    那鬼魂听罢,怒吼道:“我不信!你定是收了他人好处,不肯为我伸冤!”说罢,猛地扑向青衫人。然而,他的手却穿过了青衫人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青衫人纹丝不动,只是轻叹一声:“你已非阳世之人,何必再添罪业?去吧,放下执念,或可轮回。”

    鬼魂呆立片刻,终是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月光中。

    少年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逃回村中。自此,清虚观的鬼卜卦传说便在民间流传开来。有人说,那青衫人是柳少游的魂魄,因生前卜卦太多,沾染因果,死后不得安息,只能在清虚观中为孤魂野鬼解惑赎罪。

    又过了数年,清虚观的传说越传越神。有人说,只要在月圆之夜,带着生前最珍视之物前往观中,便可请那鬼卜师为你卜一卦,预知未来。然而,也有人说,那卦象虽准,却会耗尽求卦者的阳寿,得不偿失。

    一日,一位年轻书生来到清虚观。他名叫李慕白,家境贫寒,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他听闻鬼卜师能知天命,便想前来一试,看看自己是否真有功名之运。

    他带着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枚银簪,踏入观中。月光洒在破败的殿宇上,青衫人已坐在石桌前等候。

    “你想问什么?”青衫人声音平静。

    李慕白跪下,双手奉上银簪:“求先生为我卜一卦,看我能否金榜题名。”

    青衫人接过银簪,轻轻一掷。铜钱落地,卦象已成。

    “你命中有官,但无禄。”青衫人缓缓道,“你三年后可中进士,但官不过七品,且三年后便有血光之灾,命丧黄泉。”

    李慕白闻言,如遭雷击。他颤抖着问道:“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青衫人摇头:“天命如此,岂能强改?你若不信,可自行验证。”

    李慕白不甘心,咬牙道:“若我从此不再求官,专心侍奉母亲,可否延寿?”

    青衫人沉默片刻,道:“你若弃官,可活至花甲,但一生贫贱,碌碌无为。”

    李慕白听罢,泪流满面。他本以为卜卦能为他指明前路,却不料卦象竟将他逼入绝境。他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青衫人轻叹一声,将银簪还给他:“去吧,莫再执着。命由天定,运由心生。你若心安,便是福。”

    李慕白失魂落魄地离开清虚观。三年后,他果然高中进士,授县令之职。然而上任未满三月,便因得罪权贵,被诬陷贪污,斩首于市。临刑前,他仰天长叹:“鬼卜之言,竟真如是!”

    此事传开后,清虚观的鬼卜师更显神秘。有人敬畏,有人不信,也有人心怀叵测,欲借卦象逆天改命。

    又一年,一位富商之子前来求卦。他名叫赵元,自幼锦衣玉食,却体弱多病,大夫皆言活不过二十。他不甘心,便来清虚观求一线生机。

    他带着一袋黄金,跪在青衫人面前:“先生,我愿以千金换一命,求您为我卜一卦,看我能否长命百岁。”

    青衫人淡淡道:“命不可买,卦不可贪。你若执意,卦成之后,你需以最珍视之物相抵。”

    赵元毫不犹豫:“我愿以家产相抵!”

    青衫人点头,掷卦。

    片刻后,他道:“你之病,非药石可医,乃前世业障。你若想活,需以至亲之血为引,炼药服之,方可续命十年。”

    赵元大惊:“至亲之血?谁?”

    青衫人闭目道:“你母之血。”

    赵元如遭雷击,浑身发抖。他自幼丧父,全靠母亲抚养长大,母子情深。他如何能对母亲下手?

    他跪地哀求:“先生,可有其他法子?”

    青衫人摇头:“天道无情,命债命偿。你若不愿,便顺其自然。”

    赵元含泪离去。数日后,他竟真的回到家中,趁母亲熟睡,割破其手臂取血。母亲惊醒,痛哭质问,他却只说为求长生,别无他法。

    他依卦中之法炼药服下,果然气色好转,病痛渐消。然而,自那日起,他每夜噩梦不断,梦见母亲血流满面,哭喊“逆子害我”。他心神俱疲,终在十年之期未到时,发狂而死。

    此事传开,清虚观的鬼卜师被斥为妖邪,再无人敢轻易求卦。

    然而,世间总有人不信邪。

    又一月圆之夜,一位女子来到清虚观。她名叫苏婉儿,是城中一名歌姬。她容貌绝美,才艺双全,却因一段情缘,心碎成疾。她的情郎是一名书生,两人私定终身,却因门第悬殊,被女方家族强行拆散。书生死后,她日夜思念,形销骨立。

    她带着一支玉笛,那是情郎生前赠予她的定情之物,踏入观中。

    “先生,”她声音凄婉,“我愿以一生福禄,换他重生一次,可否?”

    青衫人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你可知,死生有命,阴阳两隔?”

    苏婉儿点头:“我知道。但我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再见他一面。”

    青衫人长叹,掷卦。

    卦成,他道:“你之执念太深,已动阴司。你若真想见他,需以魂魄为祭,进入冥途,寻他三日。若三日内寻得,他可还阳一日;若寻不得,你魂魄永困幽冥,不得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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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婉儿毫不犹豫:“我愿去。”

    青衫人取出玉笛,吹奏一曲。笛声凄凉,如泣如诉。片刻后,苏婉儿只觉魂魄离体,眼前一黑,已置身于一片灰蒙蒙的荒原之中。

    她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座桥边见到了情郎。他身穿白衣,神情茫然。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

    “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情郎抬头,认出她,亦是悲喜交集。然而,冥吏已至,告知她时限将尽。

    “你若回去,他可活一日;若不回,你将永困于此。”

    苏婉儿含泪点头,松开手。她最后看了一眼情郎,转身离去。

    片刻后,她魂魄归体,睁开双眼。青衫人已不见,唯有玉笛留在石桌上,笛身裂开一道缝隙,似被泪水浸透。

    三日后,那书生的坟墓前,出现了一具女尸。她身穿素衣,面容安详,手中紧握着一支裂开的玉笛。

    村人说,那是苏婉儿,她以魂魄换了一日之缘。那一日,书生“复活”,与她共度最后时光,随后再次死去。

    自此,清虚观的鬼卜师再未出现。有人说,他已赎尽罪业,得以超生;也有人说,他仍在某个角落,为那些执迷不悟的世人,卜着最后一卦。

    而那盏灯笼,依旧在风雨中摇曳,仿佛在等待下一个叩门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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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一位年轻的卜卦师游历至此。他听闻清虚观的传说,心生好奇,便在月圆之夜前往探查。

    他走进观中,只见正殿中央,石桌犹在,龟甲铜钱散落其上。他随手拾起一枚铜钱,正欲细看,忽觉一阵阴风袭来,烛火摇曳。

    他抬头,只见墙上竟浮现出一行血字:

    “卜尽天下事,难卜心中痴。

    卦知生死路,不渡痴情人。”

    他猛然回头,却见空无一人。唯有那盏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光影斑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永远讲不完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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