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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善如恶
    “驱民之策?”

    闻言,徐质略扬眉,自作思。

    论个人勇武,他自信可胜过张特,但以谋略论他却不如多矣。

    故而,少时后,他便移步近了些低声发问道,“子产之言,我弗能解,还请不吝详言。”

    “嘿,那是因子重兄不曾在蜀地之故。”

    张特冁然而笑,亦压低了声音,“你我皆知,将军并非残暴之人,先前戮贼子柯吾及族众筑京观,乃是彼罪有应得。以此推之,今将军并非是要屠戮黎庶,而是欲令逆魏陷入昔日振威将军刘季玉不能禁‘东州兵’之事也。”

    言罢,亦不等徐质发问,他便细细解说了一番。

    东州兵之事,乃是刘焉收从南阳、三辅逃难入益州的流民以为兵。

    后,其子刘璋继掌益州,因性情柔弱无威严,以致东州兵祸乱巴蜀旧民,最后竟是引发了旧部赵韪叛乱之事。

    而郑璞让他们前去侵扰魏属安定郡各县,乃是想将城郭之外的黎庶与羌胡部落尽数驱逐入左冯翊,令逆魏关中后方爆发“新旧民”之乱。

    且这种可能性很高。

    昔董卓旧部为祸时关中便已然残破,又遇大饥,黎庶早就所剩无几。

    如今在关中的黎庶,除了自发归来乡里的关中旧民外,尚可分为三部分。

    一乃是魏武曹操迁徙汉中、武都二郡之民;一乃随着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投诚曹操被徙入关中的巴夷与賨民;最后便是曹叡从冀州迁徙而来的黎庶了。

    在乡党宗族抱团的世理中,每一次新民与旧民的融合,都难免爆发冲突。

    正值汉魏各以大军对峙之际,逆魏后方的徭役必然更沉重,若是黎庶爆发了“新旧”之争,那便是星火燎原之势了。

    是的,郑璞所谋乃是想让逆魏后方不稳、祸起萧墙。

    言至此,张特肃穆而言。

    “子重兄,将军将令乃是‘遇冥顽不灵者,杀伐不禁’。何为冥顽不灵者邪?我窃以为,乃是附逆魏的羌胡部落也。对不服王化且与我大汉为敌的胡虏部落杀伐不禁,何来不仁义之说?”

    “而将军尚谓你我‘酌情为之’,何为酌情也?我窃以为,乃是不可肆意杀戮汉家黎庶也!你我勒令士卒,只需将他们的庐舍与今岁耕种之粮焚毁,令他们在陇东温饱不续,便是令他们自发往关中迁徙了。”

    “且,对黎庶而言,将军如此驱民乃是善举。”

    呃

    原本静静倾听、频频颔首的徐质,待听到张特最后一句时,不由再次面露疑惑。

    攻杀附魏羌胡部落他可以理解,驱逐汉家黎庶亦能说得过去;但令百姓温饱不续被迫迁徙竟称作善举,他是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

    世间哪有这种善举!?

    如此都能称为善举,那恶行将如何定义?!

    是故,他忍不住发问道,“焚庐舍毁田亩,乃是祸乱黎庶也,驱民更是恶行也!我亦信将军并非残暴之人,实乃战事使然耳。然而,子产何以善举谓之?”

    闻问,张特没有当即作答,而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反问道,“以兄之见,日后我军至临泾县,彼逆魏胡遵或会献城而降乎?”

    当然不能!

    彼逆魏胡遵乃司马懿心腹部将,岂会献城而降!

    徐质在心中作答,微微摇头。

    而张特复问道,“那兄以为,以逆魏视黎庶如草芥之行,我军兵临城下时,彼胡遵是否会强令青壮守城?”

    额~~

    这次,徐质面有恍然之色。

    因为他知道,魏军必然会强征黎庶协助守城!

    且他更知道一旦黎庶上城墙作战,乃是“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是故,他略作踌躇,方试声而问道,“子产之意,乃是将军驱民之策,并非是不怜黎庶,而是不欲他们遭刀兵乎?”

    “然也!”

    张特拊掌而赞,语气缓缓而道,“昔日子贡赎鲁国奴隶归而不取金,孔夫子责之;子路救溺者而受其牛,孔夫子赞之。何也?是趋利乃世人本性,不可悖也。故可言之,‘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亦可言之,将军的将令看似不仁,实则乃是不欲见生灵涂炭,故先驱黎庶避开战火耳。”

    徐质默然以对。

    不仅是因为张特之言令他振聋发聩。

    更因为他知道汉魏的决战之处,必然在长安城。

    一旦长安城被汉军攻破,关中其余无险可守的地方亦是传檄而定了,亦是让那些被驱赶入左冯翊的黎庶免遭战火了。

    好一会儿,他才长声叹息,“非子产之言,恐我将误解将军之将令矣。”

    “哈,此倒未必。”

    不料,张特再度出言反驳,笑道,“我以为翌日督兵临发前,将军必然有书信告诫你我!子重兄若是不信,可与我作赌约。嗯,兄若输了,便以家中一囊蒲萄酿赠我;我若输了,便为兄牵马一月,且甘愿”

    但他话语还没说完,就被徐质抬手给打断了。

    “不了。”

    他语气有些愤愤,“必胜之事,子产竟与我约,何其狡诈也!”

    “哈哈哈~~”

    张特大笑,不以为意。

    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又对徐质说道,“将军不明言谓我等,乃是知逆魏乌桓突骑已然入了关中,你我前去侵扰陇东,彼必然会北上迎战。我军兵寡而乌桓突骑众,故将军乃以言激励士卒锐气,以求奋勇而战也。”

    “嗯,这点子产不说,我亦能了然。”

    徐质颔首,随之又感慨出声,“只是如此一来,将军声誉恐受他人口舌非议矣!”

    这次换成张特沉默以对了。

    毕竟,徐质所担忧的,必然会演变成事实。

    且郑璞还无法为自身辩解。

    亦不屑于辩解。

    “将军行事,素来不爱惜羽毛。”

    沉默了少时,他才悠悠而叹,“且将军性情甚刚,非你我可劝说,便不做此念了。翌日将行,我等还是抓紧时间督促士卒准备罢。”

    “好。”

    事情果如张特所料。

    是夜,郑璞便将他们二人招来中军帐,细细嘱咐了如何执行“驱民”之策。

    但他能让徐质与张特遏制西凉铁骑的匪气,却无法叮嘱另一人——乃已然辗转至并州西河郡的离唐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