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清晨，闭关室的石门无声开启。

    苏芸走出来时，周身还萦绕着未散的星光。她的眼睛更加清亮了，瞳孔深处仿佛有细碎的晶辉流转，那是星核碎片与镜花水月体质彻底融合的迹象。气息比闭关前更加凝实内敛，已然稳稳站在了融天后期巅峰的门槛上。

    江澈就等在门外，见她出来，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有一刹那的怔然。五日的分离对修士来说不算长，但苏芸闭关期间经历了星核碎片的彻底炼化，整个人的气质有了微妙的变化——更加通透，也更加深邃。

    “恭喜。”江澈笑了，他的感知比五日前敏锐了许多，能清晰分辨出苏芸气息中的星辰余韵。

    苏芸摇摇头，走到他面前。她伸出手，指尖轻触他的眉心，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你也是。气息浑厚了不止一成，融天后期了？”

    江澈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但掌心是暖的。“龟甲的效果不错，加上这几日感悟炼丹，顺势突破了。”

    简单的对话，没有太多波澜，却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璃幽的声音从庭院那头传来，带着一贯的慵懒调子：“哎呀，出关啦？让本狐看看——”

    她慢悠悠走过来，九尾在晨光中舒展，眼神在苏芸身上转了一圈，点头道：“不错不错，星核碎片吸收了七八成，剩下的慢慢消化。晶曜真解到第五层了？”

    “第五层中期。”苏芸微微一笑，眸光流转间似有晶辉闪过，“对空间的感知强化了不少。现在我能模糊感应到方圆十里内的空间异常波动。”

    “那正好。”璃幽从袖中取出一张以灵玉为底、云纹环绕的烫金请帖，递给江澈，“今天早上悬空山的人送来的。他们老祖三百岁寿辰的请帖，附赠一个大型交易会的顶级入场资格。”

    江澈接过请帖。入手温润，灵光内蕴，展开时淡淡的云气散开，显示出悬空山独有的印记。

    “悬空山老祖……三百岁？”苏芸有些讶异，“造化期修士的寿元也不过五百载左右，三百岁寿辰确是大庆之期，广邀四方也在情理之中。”

    “重点是那个交易会。”璃幽指尖在请帖上点了点，“悬空山借此机会广纳四方奇珍，届时流通的稀有材料、丹药、功法，恐怕远超平日聚宝轩的规模。对我们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江澈收起请帖，沉吟道：“何时？何地？”

    “十日后。地点在悬空山主峰‘云海殿’。”璃幽顿了顿，补充道，“送请帖的执事还特意转达了一句——‘悬空山诚邀江丹师莅临，若丹师有炼丹或修行上的需求，本山愿竭力提供便利，以示诚意’。”

    这已是相当明确且郑重的招揽信号了。

    苏芸看向江澈，目光中带着询问：“你怎么想？”

    “交易会必须去。”江澈回答得没有犹豫，“寿宴……可视情况而定。但加入悬空山，暂时不在考量之中。我们的路，不能系于单一宗门。”

    “明智。”璃幽唇角微勾，“不过既然人家以礼相请，我们总得备上一份合适的寿礼。你新炼成的那炉九转化元丹，品质极佳，倒是一份厚礼。”

    江澈这才想起，苏芸刚出关，还未及告知炼丹结果：“第二炉丹成了。十枚，整体品质比上次提升半成，其中三枚已触及极品门槛。钱轩主已按约定价格全数收走，扣除之前所欠，还余下三千灵石在我们手中。”

    苏芸眼睛一亮：“极品门槛？天阶中级丹药能达到此等品质……其价值恐怕已非寻常市价所能衡量。”

    “钱轩主按每枚三千二百灵石结算的。”江澈道，“他说，这等品质的九转化元丹，若放在悬空山那等规格的交易会上拍卖，成交价或许能逼近四千。”

    璃幽轻啧一声：“这老钱，生意经念得精。不过也罢，债务既清，还多出这笔灵石，我们在交易会上也能有些底气，看看能否觅得所需之物。”

    三人回到客栈房间。桌上已摆好清粥小菜，皆是蕴含精纯灵气的食材，显然是璃幽提前吩咐准备的。

    用饭时，苏芸轻声问起这五日的细节。江澈简略说了炼丹时以混沌真意尝试调和三源火的感悟过程，苏芸听得格外专注。

    “所以你此番突破，契机在于炼丹时的法则体悟？”她放下竹筷，眸光清澈地看向他。

    “可以这么说。”江澈为她添了半碗灵谷粥，“炼丹至精深时，需将自身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化入丹韵之中。我在调和金、水、火三系源火的本源之力时，对混沌真意‘统御万法、演化平衡’的本质，理解更深了一层。修为的突破，算是水到渠成。”

    苏芸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划，留下淡淡的晶辉痕迹：“我融合星核碎片时，亦有类似感悟。星辰法则看似浩瀚遥远，实则与空间结构、光暗流转息息相关。晶曜真解第五层中，有一式‘星移镜转’，便是借星辰定位之力，短暂影响局部空间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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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就这样，一边用着简单的饭食，一边交流着各自修行上的新得。璃幽在一旁听着，偶尔插言一两句，从妖族血脉传承或古老见闻的角度给出点拨，虽角度迥异，却常能切中要害，引人深思。

    饭后，江澈取出那枚神秘的黑色碎片，置于桌上。

    苏芸的目光立刻被其吸引：“这就是……拍卖会上得来，与那‘冥’之留言相关的碎片？”

    “嗯。”江澈将记载着“碎片共九，集齐之日，可见真相”的玉简也放在一旁，“寄拍者留言，他在古战场遗址，已等候了三百年。”

    苏芸小心地拿起碎片，镜花水月体质与晶曜真解同时悄然运转。她闭目凝神感知了片刻，睁开眼时，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碎片内的气息……古老而沉重，仿佛承载着跨越漫长时光的因果。而且——”

    她抬眸，目光直直看向江澈：“它与你的气息之间，存在一种极深的、近乎本源的共鸣。这非是后天建立的联系，更像是……本就同出一源。”

    房间内骤然安静。

    璃幽的狐耳轻轻一颤，九尾也停止了摆动：“同源？你的意思是，江澈身上，早已存在与这碎片同质之物？”

    “极有可能。”苏芸将碎片放回桌面，语气肯定，“我的感知源于体质与功法特性，不会错判。这碎片，与他眉心灵台深处封印的那股力量，以及混沌真意最核心处某种我无法窥透的根源，气息同源。只是碎片所蕴太过微渺，共鸣亦十分微弱。”

    江澈沉默着，再次拿起那冰凉的黑沉碎片。这一次，他主动放松了一丝对眉心紫金竖痕的压制，让那股沉寂的威严气息与碎片产生更直接的接触。

    嗡——

    碎片表面，一道极淡、近乎虚幻的紫金色光晕一闪而逝。

    虽然短暂，却清晰无误地被三人捕捉到。

    “果然……”璃幽低声喃喃，看向江澈的眼神复杂难明，“小子，你这身世牵扯的因果，恐怕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还要深重晦涩得多。”

    “再深重晦涩，眼下也无从深究。”江澈将碎片收起，神情恢复平静，“目前线索只有古战场遗址和那位‘冥’。但遗址凶险莫测，以我们如今的实力，贸然前往与送死无异。至少，也要等我修为踏入造化期，或者璃幽你彻底稳固七阶妖皇之境后，再做打算。”

    璃幽轻哼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认可：“算你还有些分寸。本狐如今虽已彻底觉醒血脉，但七阶之力尚需时日沉淀圆融。带你们两个一起，确实急不得。”

    正说话间，窗外传来细微的破空声。一道不起眼的流光巧妙地穿透客栈的防护阵法，悄无声息地悬停在江澈面前，化作一枚朴实无华的玉简。

    江澈神识扫过，玉简内容简单明了：

    “悬空山寿宴，天衍宗将有长老率队亲至。”

    “留意一名身着云纹灰袍、左手拇指戴羊脂白玉扳指之人，此人乃天衍宗外务长老‘周墨’，修为造化初期，专司探寻‘特殊本源’事宜。”

    “交易会上，或有养魂木心及与你手中碎片相关线索出现，望早做准备。”

    落款处，仅有一个灵纹勾勒的“钱”字。

    是钱万通。

    江澈将玉简内容低声复述。苏芸与璃幽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天衍宗……”苏芸指尖微凉，“他们果然一直在追寻，且已追至此处。”

    “云纹灰袍，羊脂白玉扳指，造化初期的周墨。”璃幽重复着关键特征，狐眼中锐光一闪，“本狐记下了。寿宴之上，自会多加留意。”

    “交易会上的线索……”江澈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养魂木心乃我炼制延寿养魂丹所必需的主药。而那‘相关线索’，恐怕才是钱轩主此番传讯的重点。”

    “去了便知。”璃幽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肢，“既然老钱特意提醒，这交易会便更值得一探。那么，寿礼你打算如何准备？总不能真只送一枚九转化元丹吧？虽然此丹贵重，但作为献给造化期老祖的三百岁寿礼，或许还缺一分独特心意。”

    江澈略作思索，道：“我近日参详一份古籍，得一‘延寿养魂丹’的炼制之法。此丹位列天阶初级，主效并非提升修为，而是延寿十载，兼有滋养壮大神魂之妙。对于一位享寿三百载、或许开始触及神魂衰微之虑的老祖而言，此丹或许比助长修为的丹药更为契合心意。”

    “你能炼制？”苏芸关切问道。延寿类丹药炼制难度往往更高，对丹师的心神与掌控力要求极为苛刻。

    “丹方原理已通，需一味主药‘三千年份以上的养魂木心’，此物极为罕见。”江澈看向璃幽，“钱轩主暗示交易会上可能出现。”

    “那便全力寻来。”璃幽一锤定音，“尚有十日，时间足够。至于眼下——”

    她目光在江澈与苏芸之间流转，忽然露出一抹了然又带着些许促狭的笑意：“某人似乎曾许诺，待道侣出关，要暂且放下诸事，陪她好好看一看这中土风光？”

    江澈闻言微怔，随即看向苏芸，眼中泛起柔和的笑意。

    苏芸面颊微热，却并未移开目光，唇角轻轻扬起一丝期待。

    “今日天色正好。”江澈站起身，向苏芸伸出手，声音温和，“听闻天枢城西有一片‘云海竹林’，景色清幽，竹涛如海。可愿同往一观？”

    苏芸将手放入他温暖的手掌中，指尖相触的瞬间，多日闭关的些微疏离感烟消云散：“好。”

    璃幽看着两人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眼中那抹复杂情绪飞快掠过，随即被惯常的慵懒笑意掩盖：“那本狐便不打扰了。正好去城中几处地方转转，或许能听到些关于交易会的风吹草动。”

    她摆摆手，身形如水纹般荡漾，下一刻已消失在门外。

    房门轻轻合拢，房间内只剩下江澈与苏芸二人。

    晨光越过窗棂，静静洒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走吧。”江澈轻声说。

    “嗯。”

    两人并肩走出客栈，融入天枢城清晨的人流。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依循着心意信步而行。偶尔驻足看看街边售卖新奇灵植或精巧法器的小摊，偶尔聆听茶馆中修士们的高谈阔论。

    苏芸在一处售卖古籍拓本的摊位前停下，指尖拂过一枚记录中土上古传说的残玉简。江澈便安静地站在她身侧，等她细细看完，然后在她眸光微亮时，不动声色地将那枚玉简买下。

    他们买了一支雕着细密云纹的青玉簪，一串用温养神魂的暖阳石磨制的手串，一本图文并茂的中土风物游记。都是些不甚贵重却别致用心的小物件。苏芸接过时，眼中漾开的笑意，比任何灵宝的光华更让江澈心安。

    行至云海竹林时，已是午后。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洒下斑驳晃动的光影，风过处，竹涛声声，如海浪低吟。

    两人寻了处被巨大青石半围拢的僻静角落。苏芸轻轻靠在江澈肩头，闭上了眼睛，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江澈。”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竹叶摩挲。

    “我在。”

    “我在闭关时，有时会想……”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言辞，“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必再时刻警惕追兵，无需再为生存与变强汲汲营营，就寻一处像这样的竹林，结庐而居，是不是也很好？”

    江澈微微偏头，下颌轻触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发间清淡的、混合了星辉与竹叶的香气。

    “你会炼丹，我可以照看竹林，培育些灵药。或许还能养一两只有灵性的小兽。”苏芸的声音带着梦幻般的轻柔，“璃幽若是来访，我们就用竹叶上的晨露为她沏茶。不用去想什么碎片、什么因果、什么仇敌恩怨。就只是……平静地活着，看日升月落，四时流转。”

    江澈揽着她肩膀的手臂微微收紧。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立下一个庄重的誓言。

    苏芸睁开眼，仰起脸看他。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她清澈的瞳孔中跳跃：“你保证？”

    “我保证。”江澈望进她眼底，一字一句，“我会走到足够高的地方，高到足以守护这份平静。然后，我们就找一片最美的竹林，住下来。”

    苏芸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如同破开云层的月华，瞬间照亮了江澈心底最深处的角落。

    她重新靠回他肩头，不再说话。竹叶沙沙作响，时光仿佛在这一隅被拉长、放缓。

    远处，天枢城隐约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近处，只有风与竹的私语，以及彼此依偎时清晰可闻的心跳与呼吸。

    这偷得的浮生半日闲，在这漫长、艰险、步步惊心的道途之上，珍贵得如同荒漠甘泉。

    而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这宁静只是短暂停泊。十日后悬空山的寿宴与交易会，暗流涌动的天衍宗，神秘的古战场遗址，那九块散落的黑色碎片……无数未知与挑战，依旧在前路等待。

    但至少在此刻，此刻穿过竹叶的温暖阳光，此刻掌心传来的踏实温度，此刻无需言语便充盈心间的安宁与默契，是真实不虚的。

    这就足够成为继续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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