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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春宵惊魂梦(凤阳士人)
    《凤阳士人》

    凤阳士人负笈远游时,曾对妻子云娘许诺“半年当归”。

    如今梧桐叶已落尽三秋,檐下的燕巢,空了又满。

    云娘对着铜镜簪花,银钗挑起鬓边新白。

    忽闻院外卖花郎的铜锣声,镗镗入耳,惊觉分别,已有十四个月。

    是夜,云娘吹灭烛火,纱帐外月光摇曳如碎银。

    她翻出士人临行前题的《折柳词》,墨痕在泪水中,洇成浅滩。

    忽有穿绛红披帛的丽人,掀帘而入,鬓间珠翠叮咚,笑道:

    “姊姊可是念着姐夫?

    我知他今夜,宿在三十里外的槐安驿。”

    那声音似浸过蜜水,尾音曳着一缕檀香味。

    云娘踟蹰间,丽人已牵住她的手。

    那指头凉如霜雪,却有奇异的安抚之力。

    二人踏月而行,云娘只觉足下生风,却见丽人步履轻盈,自己的绣鞋,却陷进露草里。

    “姊姊的鞋尖沾着月光呢。”

    丽人轻笑,弯腰替她褪去湿鞋,“穿我的吧,前日刚从苏州绣娘手里讨的。”

    那绣鞋鞋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如蝶翼。

    鞋尖还缀着粒珍珠,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云娘穿上绣鞋,顿觉身轻如燕。

    行至三叉路口,忽见白骡驮着士人迎面而来。

    他腰间玉佩带,是成婚时云娘所绣,却沾着陌生的胭脂香。

    “你怎会在此?”

    士人勒住缰绳,目光却飘向丽人绯红的裙裾。

    云娘注意到,他袖口蹭着半片花瓣,那是扬州特有的朱砂梅。

    丽人指了指竹林后的灯火:

    “我家就住这里,不妨歇一晚再走。”

    院中古槐参天,石桌上摆着新鲜的紫葡萄,正是云娘素日最爱。

    丽人斟酒时,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云娘恍惚看见,士人抱着丽人调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菊花酿,最能解相思。”

    丽人将酒杯推给士人,金镶玉的护甲划过他的手背,

    “听说姐夫最爱听《折桂令》?”

    说罢取来琥珀琴,指尖拨弄间,琴弦竟流出血色音符:

    黄昏卸残妆,西风透纱帐。

    蕉雨落阶前,谁与话衷肠?

    望断天涯路,泪染薄罗裳。

    红鞋占鬼卦,念君思欲狂。

    歌声缠绵如蛇,绕着士人脖颈攀援。

    他的目光迷离,握住丽人的手腕:“娘子的琴声,可跟云娘的分毫不错。”

    云娘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这调调是去年七夕,她倚在士人肩头所唱。

    丽人眼尾微挑,腕间金铃轻响,那铃声与云娘陪嫁的镯子,如出一辙。

    丽人突然踉跄着,倒入士人怀中:“不胜酒力,还望郎君扶我……”

    二人相携入房,门帘落下时,云娘看见丽人回头一笑,眼尾朱砂痣妖冶如血。

    更漏声滴答如心跳。

    云娘独坐石凳,听着房内传来细碎的笑声,忽然想起婚前母亲说的“狐媚惑人”故事。

    她蹑手蹑脚靠近窗棂,月光从竹帘缝隙漏下,正照见士人解下丽人的罗袜。

    那脚踝上,赫然有枚与自己一样的胎记。

    “你家娘子可曾像我这般……”丽人软语中带着刀锋,云娘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恰在此时,弟弟三郎的马蹄声,惊破夜色。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云娘心中稍安。

    “姊夫竟敢如此!”三郎抄起院中的石鼓砸向窗户。

    云娘想阻拦,却见窗纸破裂,房内黑猫,利爪挠花了士人的脸,自破窗跳出。

    “三郎住手!”

    云娘惊醒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案头烛火明明灭灭,竟已燃尽半支。

    窗外鸡啼声破空而来,惊飞了檐下宿鸟。

    次日午后,士人骑着白骡归来。

    “昨夜宿在槐安驿,梦见一个红衣娘子……”

    他皱眉抚掌,“她竟与你生得几分相似。”

    云娘盯着他靴底的紫葡萄皮,想起梦中石桌上的果盘,忽然浑身发冷。

    那葡萄,是凤阳绝无仅有的“夜光紫”,唯有南方才有。

    正说话间,三郎推门而入,腰间佩刀挂着露草。

    “昨夜梦见姊姊在哭,我提刀赶去,却见姐夫抱着个妖女……”

    他忽然噤声,因为士人,正惊恐地盯着他的靴子。

    那靴底,分明沾着与梦中相同的槐花瓣。

    三人心照不宣,屋内唯有炭盆噼啪声,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

    三日后,云娘在士人书箱里发现半幅罗袜,绣着的并蒂莲少了一片花瓣。

    她颤抖着将罗袜扔进火盆,却见灰烬中浮出“槐安”二字。

    原来那夜的庭院,竟是百年前,埋着狐妖骸骨的乱葬岗。

    士人握着她的手,触到她掌心的掐痕,惊觉与自己梦中抓伤,分毫不差。

    “或许是狐仙点化我们。”士人低声道,“当年,我在扬州失落的玉佩,竟在黑猫项圈上……”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飘来檀香味,案头绣鞋上的珍珠,突然发出微光,映出丽人临别时的笑脸。

    秋分那日,云娘路过城隍庙,见新的狐仙祠前。

    庙祝说,月初有个红衣女子来挂幡,言会有一位娘子,来还她鞋。

    云娘摸了摸腕上的银镯,镯子里隐约映出,丽人抱着黑猫的身影。

    那黑猫,是士人多年前救过的瘸腿小兽。

    冬至前夜,云娘梦见自己又踏上那条月路。

    丽人穿着她送的青缎斗篷,怀里抱着黑猫。

    “多谢姊姊赠鞋,我已攒够功德,明日便要去投生了。”

    云娘想问她究竟是谁,却见黑猫跳上她的肩头。

    项圈上挂着半块玉佩,正是士人当年,在扬州桥头失落的那枚。

    丽人,此时已化作万千流萤。

    梦醒时,窗外落雪了。

    云娘推开窗,见士人正踏雪归来,发间落着梅花。

    他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是苏州绣娘新制的绣鞋。

    鞋尖绣着完整的并蒂莲,在炉火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

    士人替她穿上鞋,忽然笑道:“娘子可有曾做梦?”

    云娘望着他鬓角,新添的霜色,心中渐渐明朗。

    那夜的丽人,可能是她心底恐惧的化身,亦或许,是狐仙借梦,点醒迷途之人。

    窗外雪光,映得室内通明,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卖花郎的铜锣声,惊觉又是一年春将至。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