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条路暂时走不通,那就换一条。
“好。”凌薇声音恢复平淡,“孙满,你既认了纵容下属勾结匪类、逼迁村民、私开黑矿、囚禁残害矿工之罪,那么本王问你,”
“那些从黑矿中私采出来,未曾记录在册、未入国库的矿石,最终,送到了哪里?”
这才是凌薇真正的目标,拔出萝卜,更要带出泥。
孙满、杜雯不过是开始,她真正要斩断的,是她们身后那条深植于西山血肉之中的黑色脉络。
明面的账册滴水不漏,户部存档光鲜整齐。
可那些从未入册的矿坑呢?
那些姓名都未曾留下的残破躯体呢?
还有那随之流淌而去的巨大利益呢?
凌薇要做的,让所有不见光的,都曝于刑场烈日之下。
大堂内瞬间安静得可怕,连杜雯都忘记了颤抖,惊恐地看向孙满。
孙满沉默片刻,脸上的沉痛懊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抬起眼,看向凌薇,慢慢道:
“殿下......臣年纪大了,许多事......记不清了。”
此等无赖话一出,不仅赵缨倒吸一口凉气,连凌薇都微微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气笑了。
孙满却像是没看到她们的反应,自顾自地,仿佛在回忆往事:
“臣蒙圣恩简拔,来这抚陵郡上任,算来,也快十个年头了。”她喃喃着,仿佛在梳理漫长的时光,“那时候,龙脊矿也刚探明不久,百业待兴......陛下仁厚,对西山矿税,多有体恤减免之策,臣等感激涕零,唯有尽心王事,以报天恩。”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向凌薇,语气变得恭敬而关切:“殿下恕罪,老臣恍惚了,说起陛下,陛下近日圣体可还安泰?
这个时节,陛下怕是要去翠微山的温泉行宫将养龙体吧?那地方山清水秀,最是养人。”
凌薇没有回答,只是蹙眉看着她。
孙满似乎也并不需要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说起翠微山行宫......臣记得,那行宫兴建之时,工期颇为吃紧。”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想具体年份,“具体是哪一年来着?瞧臣这记性,只记得当时工部与内廷造办处的人来往频繁,采办木料、石料、琉璃瓦的文书,一道道从京城发往各地,途经抚陵的官道上,运送建材的车队,络绎不绝......”
她说的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皇家工程景象。
“进展得是真快啊。”孙满轻轻喟叹一声,说不清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那么大的宫苑,仿佛一眨眼似的......”
她的话没说完。
“砰!”赵缨猛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惊恐而变了调:“殿下!时辰不早了!您、您劳累了一整日,连夜奔波,又主持审讯至今,不若......不若暂且休息,明日再审?”
她不能任由孙满再说下去了,一个字都不能!
这老东西哪里是在回忆?她是在用最平淡的语气,往这大堂里扔了一道无声的惊雷。
这已经不是审案了,这是在捅破天。
孙满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有一部分黑矿的收入,没有进入国库,没有进入蔡党的口袋,而是......流向了当今天子,景和帝的私库!用于修建陛下的离宫别苑!
不管她说的有几分真假,这还怎么审?女儿审母亲?臣子审君王?这是把凌薇架在火上烤!
地上的孙满,看着凌薇瞬间难看的脸色,看着赵缨惊慌失措想要中断审讯的举动,嘴角终于勾起带着点疯狂的笑意。
她慢悠悠地,对着凌薇,更像是对着自己无法回转的命运,轻声说道:
“殿下,臣认罪。御下不严,纵容匪患,苛待残疾矿工,致使民间有冤......这些,臣认了。”
“但是......”她话锋一转,眼神里透出玉石俱焚般的狠厉与讥诮,“关于那些‘多出来’的矿脉去了何处......
殿下,臣年纪大,糊涂了,真的记不清了。或许,压根就没有‘多出来’呢?明面上的账册,户部核验,年年清楚,国库充足,各方......不都很满意么?”
“殿下藏拙至今,韬光养晦,实属不易。”孙满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锥心,“何必为了些......本就为世所不容的残疾蝼蚁,为了些查无实据的‘糊涂账’,去深究那些牵扯太广的东西呢?”
“有些线头,扯出来,怕是就收不住了。一不留神,扯动了不该扯的......”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目光掠过凌薇,看向那“明镜高悬”的匾额,又迅速收回,“殿下聪慧,当知其中利害。案子,在‘该结’的地方结了,对谁都好。
黑矿可以填了,矿工可以放了,账目......也可以慢慢平了。
无非是下官无能,致有匪患与些许管理混乱罢了。如此,陛下面前,朝廷之上,殿下的差事,也算办得漂亮,不是么?”
她在用景和帝可能涉及的隐秘,来逼凌薇妥协,逼她将案子止步于“孙满渎职、西山有匪”这个层面,放弃追查黑矿利益的最终流向,保住那更深处的庞然大物。
凌薇的手,在袍袖下悄然握紧。
......
审讯中断。
凌薇任由青枢护着回了暂居的院子,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平静得吓人。
一进房门,她就对青枢说:“去,弄酒来,越多越好。”
青枢张了张嘴,想劝,但看到凌薇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默默退下,不多时,搬来两坛烈酒,又沉默地退到门外守着。
凌薇没要杯子,她拍开泥封,拎起酒坛,仰头就灌。
辛辣滚烫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几大口下去,她放下酒坛,眼神有些涣散地盯着跳跃的烛火,忽然低声开口:
“系统......这个世界的恶女,根本不止一个,对吗?”
天道限制,系统无法说话,脑海里一片寂静,只有酒精带来的细微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