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可能吗?他连自己的孩子也算计,又怎么可能因为当年的情义而如此信任没什么交集的你。”
“要不然呢?郁家他用不了,能帮他的世族,眼下也只有我时家了。最重要的是,我身边有你。皇上想通过我,紧紧抓住你和学院。”
“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章洵唇角微扬,难得流露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清傲意气:“对了,郁家近来异常沉寂,他们一直在暗中查着当年的事。”
“章洵,若当年之事真是储明院长所为,郁家与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到时再想办法周全。”
“嗯。”
二人正说着,驾车的巴朵低声道:“族长,二公子,有马车正朝山道这边来。”
这个时候很可能是沈家的马车,时君棠立马道:“避到一旁。”
很快,一辆由六七名护卫簇拥的马车疾驰而过,灯笼上写着一个沈字。
“看来,沈琼华定是也受到了轮回槃的影响梦到了前世。章洵,她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跟我们在一起?”时君棠望向章洵。
章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听得时君棠道:“我梦到了自己躺在冰棺里,见了行大师与五位高僧围坐,还有二十一岁的你。”
章洵一怔,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你可会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以那样不堪的方式,强留着你。”
不堪的方式?时君棠道:“那不是你做的。如果是那个章洵,我会告诉他,放下执着,尘归尘,土归土,不必执着了。”
章洵心口又是一阵锐痛,那痛感仿佛穿透时空而来。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想到前世所为,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梦见了别的么?”
“这些还不够吗?怎么,你梦到的比我还多?”时君棠反问。
“不曾。”他移开视线,“但我确曾梦见沈琼华。轮回槃开启时,她突然闯入,被我一剑封喉,撞在了冰棺上。”他还清晰记得,当时看见沈氏的血污了冰棺时,后悔自己如此不小心让血溅到了棠儿。
时君棠点点头:“如此便能说通,为何独独我们三人保有这些记忆。”而作为施术者的了行大师,反而并无此忆,“时康。”
“族长有何吩咐。”
“去盯着沈琼华,看看她要做什么。”
“是。”
回城的路上,章洵和时君棠安静地坐着,二人各怀心事,只余车轮碾过官道的辘辘声。
良久,章洵终于开口:“棠儿,你上一世其实并没有死。”
“我知道。”时君棠望向窗外流动的夜色,“还剩一口气,被你用天下奇珍硬生生吊着。”
“我希望你能活过来。”
时君棠转回头,望进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痛楚。他重复道:“我希望那一世的‘我们’,能得一个圆满。”那种求而不得的痛,仿佛也烙印在了他的魂魄里。
时君棠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意识到,章洵似乎不知道那里的自己若活过来,那现在是她就会死:“你不知道轮回槃的作用吗?”
“自然知道。那是召唤魂魄的术法。”
“他召的是我的魂魄。我,就是此刻在你眼前的这个‘我’。”
章洵眸色先是疑惑,像是明白了什么,骤沉:“不可能。”
“我觉得是。即便不是,这连接两世的通道也必须关闭。”她不可能再回到那一世。
余下的路程,再无人言语。
直到回了时府。
下马车时,章洵轻唤了声:“时勇。”
“在。”
“将京畿内外所有祭祀法坛、无论佛道,悉数查清,一一报我。”章洵说这话时,眼底掠过一丝冰封的寒意。
“公子要做什么?”
“毁了。”
时勇愣了愣,不知道方才马车里公子和族长说了什么,仍即刻领命:“是!”
时君棠眼中闪过一丝温暖笑意:“一夜未眠,我得去休息一下。你也是。”
章洵点点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曲廊深处。想到梦中那股几乎吞噬理智的执念,他神情渐渐冷肃——自己似乎,极易受那个章洵的影响。
时君棠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时康早已候在院外。
略用了几口清淡膳食后,她唤他入内。
“沈琼华是去问了行大师拿轮回槃卷轴的,当知道不小心被烧了后发了好一顿脾气,还让了行大师重新画出来,了行大师以未记住为由打发了。”时康将看见的事一一禀来。
说到最后道:“属下还偷听到她说,若能再重生一次,她必然不会再犯那些错误了。”
他着实觉得这位沈大姑娘魔怔了。
“什么?重生?”时君棠知道沈琼华以前应该是没想起她自个是怎么死的,如今应该是想了起,谁知她想要的竟然是再次重生。
就没有别的怀疑什么吗?
不过,沈琼华总有一天会怀疑她也是重生者。
还有,她隐隐有另一种猜测。
小枣端着新切的果盘进屋时,见族长正在室内缓缓踱步,悄声问火儿:“族长可是遇着什么棘手事了?”
“还不是那位沈大姑娘的事。”火儿顺手拿了个桔子,“这桔子真甜。”
“族长还没用呢。”小枣将火儿剥好的桔子递到时君棠面前。
时君棠随手取了一瓣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瞬间盈满唇齿,连带着思绪也越发清晰起来:
章洵是间接地梦到这些事,那有没有可能,她和沈琼华也只是梦到这些事,而并非重生者。
那里的她,和这里的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在她如此想着时,巴朵快步进屋禀报:“家主,郁家来人,请您过府一叙。”
这个时候?时君棠目光一动,难道他们这么快查到线索了?
让时君棠没有想到的是,请她过去的并不是郁族长,而是太子妃郁含烟。
望着眼消瘦了不少的郁含烟,时君棠心头微震:“含烟,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时君棠,”郁含烟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我将你视作知己,你却……好狠的心啊!你怎能这般待我?”
当姑母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并让她去试探太子反应时,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所嫁的良人,竟可能是谋害她两位表兄的元凶?
时君棠一听明白,郁含烟已知道了太子之事。
“你就这样眼睁睁看我嫁入东宫,时君棠,你毁了我一生啊!”郁含烟眼中再无往日骄阳般的神采,唯剩满眸冰凌般的恨意,刺得人心中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