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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窒息之下
    必须站起来!

    离开地面!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额头的剧痛和喉咙的灼烧感。

    他用胳膊肘和膝盖支撑,想要爬起来。

    但眩晕感更重了。

    头部撞击可能造成了脑震荡,而最初的几口高浓度氟利昂已经产生了轻微的麻醉效应。

    他的动作变得笨拙而迟缓,手臂发抖,撑到一半又滑了下去。

    他喘得更急了。

    但越呼吸,胸口那种滞涩的空虚感就越明显。

    心脏开始咚咚地加速跳动,试图泵送更多血液来补偿氧气的不足,却只是让眩晕和无力感加剧。

    他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门。

    病理室的门离他大约有七八米远,此刻紧闭着。

    门外是寂静的走廊,再往上,才有值班的保安。

    他需要过去,打开门,或者至少爬到墙边的应急呼叫按钮那里。

    他再次尝试,用手抓住推车的金属腿,想借力站起。

    推车被他拉得晃动了一下,上面一个原本没放稳的金属托盘滑落下来。

    “哐当!”

    托盘砸在地板上,里面的几把不锈钢解剖刀和镊子散落开来,其中一把解剖刀的刀尖,恰好划过他的脸。

    锋利的寒光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

    严崇明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刀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无数次握持它划开尸体的情景。

    那些失去生命的皮肤在他的刀下分开,露出内部的秘密。

    有些秘密被他记录,更多的秘密被他掩盖。

    现在,他自己躺在了“解剖台”上。

    被他自己维护的设备泄漏出的气体“解剖”。

    这个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了他越来越混乱的脑海。

    “嗬……嗬……”

    他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粗重,带着明显的嘶音。

    每一次吸气都显得费力,却似乎吸不进多少有用的空气。

    他开始感到头痛,从额头的伤口处向整个头颅蔓延,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知道这是缺氧加重的表现。

    不能再躺着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翻身,用尽全力改成跪姿,然后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的氟利昂嘶鸣声似乎变远了,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听力开始减退。

    世界像是在缓慢旋转。

    他勉强站直,但双腿软得像是面条,根本支撑不住。

    他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脚下一滑,再次向前扑倒。

    这一次,他摔在了冷藏柜敞开的柜门前。

    大量低温的氟利昂气体直接扑在他的脸上、身上。

    极致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裸露的皮肤,但这寒冷很快被一种更可怕的感受取代——他吸入了浓度更高的气体。

    那微甜的气味浓得几乎发腻。

    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冲上喉咙。

    “呕——!!”

    他摔倒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身体痉挛,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呕吐消耗了他肺部残留的宝贵空气,也消耗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他瘫软下去,侧脸贴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地砖表面已经结了一层更厚的白霜。

    视野开始缩小,边缘出现晃动的黑斑。

    他感到极度困倦,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不……不能睡……

    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严崇明用意志对抗着那股不断拖拽他意识下沉的力量。

    他是法医,他见过太多缺氧死亡的尸体,知道整个过程:

    先是头晕、乏力、恶心,然后意识模糊、判断力丧失,接着是昏迷,最后呼吸心跳停止。

    他正处在第二阶段,向着第三阶段滑落。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近在咫尺的冷藏柜内部。

    那个抽屉缝隙里,暗红色的液体还在缓缓凝聚,滴落。

    一滴。

    落在他眼前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暗红色花。

    又一滴。

    这次落在了他摊开的手指旁边。

    他看着那液体,看着里面悬浮的、肉眼几乎不可辨的细微组织碎屑。

    那是他亲自取样、密封、标注、存放的“证据”。

    也是他随时准备着,在未来某一天亲手宣布“已污染失效”的物证。

    现在,它们在他面前滴落,仿佛在为他送行。

    报应……

    这个词终于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化作正在吞噬他生命的冰冷气体,化作来自枉死者的组织液。

    他想起了那个被他篡改报告,定义为交通事故死亡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妻子后来多次上访,有一次甚至跪在鉴定中心门口,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求一个真相”。

    他当时从侧门离开,没有理会她。

    他想起了更多。

    那些因为他的报告,杀人者逍遥法外,受害者家属哭告无门的夜晚。

    那些他用“科学”、“严谨”、“程序”说服自己,然后安然入睡的夜晚。

    原来,真相从未消失。

    它只是被暂时掩埋,像这些被封存在冷柜里的组织样本,在黑暗中等待着。

    等待着像现在这样,滴落下来。

    “呃……”

    严崇明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

    他的胸廓起伏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一样艰难,却吸不进多少氧气。

    嘴唇开始发紫,脸颊和指甲床也显现出青紫色。

    这是典型的缺氧体征。

    他感觉不到冷了,也感觉不到额头伤口的疼痛。

    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和逐渐远离现实的漂浮感。

    耳边的氟利昂嘶鸣声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嗡嗡的背景杂音。

    视野彻底黑暗下来,只剩下一些散乱的光斑在跳动。

    在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他仿佛看到很多人影站在他周围。

    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面容。

    但他好像听到了声音。

    不是说话声,而是一种无声的注视。

    那些被他用报告盖棺定论的名字,那些消失在他笔下的真相,此刻仿佛都汇聚在这里,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这个曾经的裁决者,如今躺在自己制造的科学囚笼里,被自己维护的设备释放出的气体,一点一点夺走呼吸,走向他曾经为别人定义的“意外”终点。

    严崇明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然后,他最后的呼吸停止了。

    病理室里,只剩下氟利昂持续泄漏的嘶鸣声。

    像一首为科学背弃者奏响的亡魂曲。